夫人写信向米特福德小姐求救:长跳蚤有何疗方?仍旧坐在三英里界标的温室内写悲剧的米特福德小姐将笔放下,弗勒希——一条狗的传记伍尔夫文集开始查阅老药方——要用多少五月花、多少玫瑰花蕾——然而雷丁的跳蚤一拧就死了,佛罗伦萨的跳蚤却色红强壮且繁殖力旺盛;米特福德小姐的药粉对它们而言大概只像是一种香粉吧!绝望的布朗宁先生及夫人只好跪在水桶旁,用肥皂和刷子使劲想把讨厌的跳蚤全部驱除,结果却徒劳无功。终于有一天,带弗勒希出去散步的布朗宁先生,注意到别人在指指点点,其中一个人指着他的鼻子悄悄说:“La rogna”(看那只癞皮狗)!这时“罗伯特已和我一样宠爱弗勒希,”带一位朋友下午出门散步,却听见他受到这般污辱,实在令人无法忍受;罗伯特——他的太太这样写道——“忍无可忍”。现在只剩下一个法子,但这个治疗方法与疾病本身一样激烈,很不好受。尽管弗勒希已变得十分民主,不再在意身份地位的象征,但他仍然深信锡德尼爵士所说的话:他天生是一名绅士。他的纯正血统显而易见;他的那一身毛皮对他来说,好比家道中落的乡绅怀中那枚镌有家族纹章的金表——昔日拥有万亩良田,如今却缩水到只剩这小小一圈。布朗宁先生提议牺牲他的毛皮,他把弗勒希唤到跟前,“抄起一把剪刀,从头剪到尾,把他剪得像头狮子。”
随着罗伯特·布朗宁一刀接一刀地剪,西班牙猎犬的勋章掉落地上,一副截然不同、滑稽的动物造型逐渐浮现在他颈部周围,弗勒希觉得自己仿佛遭到阉割,变得垂头丧气,羞愧得无地自容。我现在是什么呢?他对着镜子问道。镜子一如往常,残酷又诚实地答道:“你什么都不是!”他是个无名小卒,不再是一只西班牙猎犬了!但就在他凝视镜子时,他那两片光秃秃、不再卷曲的耳朵,似乎在轻轻抽搐着,仿佛真理与欢笑的精灵在透过它们絮语似的。毕竟,做个无名小卒,不正是世界上最令人满足的状态吗?他再看看镜中的自己:那是他的环状颈毛,用他来模仿、解嘲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不也是种极有潜力的事业吗?而且无论如何,他肯定再也不必为跳蚤烦恼了。他甩甩自己的颈毛,抖抖他无毛瘦弱的脚,跳起舞来,精神随之大振。此刻的他就像一位刚从病床上起身的大美人,发现自己的容貌已不再美丽,决定将所有衣裳及化妆品付之一炬,同时想到自己再也不必照镜子,或为爱人变心、情敌貌美而担心受怕,而开心地大笑;或像一位穿了二十年浆硬了的黑呢圣袍的教士,决定把硬领子扔进垃圾桶里,再从橱柜里抽出伏尔泰的书一般。就这样,被剪得像只秃狮子,却再也不必为跳蚤而苦的弗勒希,开开心心地跑走了。“弗勒希,”布朗宁夫人写信给她姊妹说:“很有智能!”或许当时她想到希腊的俗谚:快乐是痛苦的果实——真正的哲学家,就是虽然失去毛皮,却不再为跳蚤所苦的弗勒希!
不过没等多久,弗勒希的新智能便受到了考验。一八五二年夏天,圭迪府邸内再度出现各种危机即将降临的征兆——抽屉被拉开,绳头吊在箱子上……,这些无声的线索之于狗,好比预示闪电的云之于牧羊人,或预示战争的谣言之于政客。显然即将发生另一项变化、另一次旅行;但为了什么呢?皮箱都被拖下来,捆上绳索,婴儿被保姆抱在臂弯里,布朗宁先生及夫人穿着旅行装束出现,出租马车停在门口,弗勒希则像个哲学家似地等在玄关里;等他们都准备好了,他随时可以上路。现在所有人都坐进马车内,弗勒希轻盈地纵身一跃,最后一个跳上车。威尼斯、罗马或巴黎——他们打算去哪里呢?现在每个国家对他而言都一样,四海之内皆兄弟——他已经学到这个教训了。可是当他从不解中走出来时,他却发现再多的哲学也不够——因为他竟回到了伦敦!
房子从左到右排列在以规律砖头砌成、有棱有角的道路两旁,他脚底下的人行道既冷又硬,一位全身裹在紫色蓬蓬裙内的淑女从镶有黄铜门环的桃花心木大门里走出来,头发上别了一顶缀饰花朵的小花冠;她撩起大堆裙摆,带着不屑的表情朝街上乜了两眼,马夫立刻弯腰将四轮大马车的台阶放下来。整条威白克街——那儿正是威白克街——笼罩在雍容华贵的红光之中,不似意大利的光线那般清澄强烈,而是呈黄褐色,同时因为数以百万计的车轮不断碾过及数以百万计的马蹄不停践踏而灰尘飞扬。伦敦正值最忙碌的季节,如帷幕般的声浪,如云集般交织的嗡嗡声,网住整个城市,汇集成一片巨吼。前面走来一只由侍童以铁链牵着的威武猎鹿犬,一位警察踩着极有韵律的脚步经过,瞪着如牛眼般的大眼左右察看;炖锅的味道、牛肉的味道、炙烤的味道、牛肉烧甘蓝菜的味道……,从上千个地下室里飘出来;一名穿制服的仆役将一封信投进邮箱里。
震慑于大都会的繁华,弗勒希踏过门槛的脚步踌躇了片刻;威尔森也踌躇了片刻。意大利的文明,宫廷、革命、大公爵和大公爵的侍卫们,此刻似乎都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啊!当那名警察经过时,威尔森不禁感谢上苍,到底没让她下嫁里基先生。这时一个邪恶的身影从街角一家酒馆里走出来,那男人不怀好意地斜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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