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艾拉贝儿和我,还有他,”巴雷特小姐写道,“乘车去韦尔街办点事。他和往常一样,随我们走进店里,再走出来,我上马车的时候他还在我脚边。我转身以后叫他,艾拉贝儿也在找他,却不见他的踪影!就在那一眨眼的时间内,他被人从车轮底下抱走了,你明白吗?”布朗宁先生非常明白;巴雷特小姐忘了拴狗链,所以弗勒希被偷走了——这便是温珀尔街及附近一带在一八四六年那个时代的法则。
没错,温珀尔街本身的确固若金汤。久病缠身的人若想在那条街上散个步,或坐轮椅出去透透气,放眼望去,只会看见整齐漂亮的四层楼洋房、厚玻璃窗和桃花心木大门。即使坐着双头马车兜一下午的风,只要马车夫够谨慎小心,也不必离开礼仪与相互尊重的范畴。可是如果你不是病弱之人,如果你家没有双头马车,如果你和很多人一样,健康好动、喜欢走路,那么你很可能会在距离温珀尔街仅仅一箭之遥处,看见、听见及闻到各种景象、用语及味道,令你甚至对温珀尔街本身的安全性都要开始怀疑。这便是贝恩斯先生大约在同一时期到伦敦市内各处散步时心里所想的事。他感到惊讶;不,他感到震惊!西敏斯特区高楼华厦林立,然而紧邻在后的便是一大片破烂矮屋,屋内一群群的人就住在一群群牛的楼上——“每隔七英尺即有两户是如此。”他认为自己必须把所见所闻公诸于世,可是对于两三个家庭合住一间卧室,且卧室就在牛棚楼上,而牛棚又无通风设备,住户就在卧室底下挤奶、屠宰和烹食牛只的情况,他该如何措辞描述,才算委婉合宜?当贝恩斯先生决定作此尝试时,却发现这是一项难度极高的挑战,即使用尽英文所有的词汇,也难以达成。但他又觉得自己实在应该把一个下午散步经过伦敦几个最高级的教区的经验说出来:感染斑疹伤寒的几率如此之高,富有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危在旦夕;他实在无法隐瞒自己在西敏斯特、帕丁顿及玛丽勒本区所发现的事实。比方说,他看见一幢本来属于某贵族的老宅邸,昔日的大理石壁炉台仍残存部分遗迹,房间皆由木头嵌板,楼梯扶栏经过雕刻,然而地板已经腐烂,墙壁上沾满秽物,成群半裸的男女占据古老的宴会厅,划地为家。他继续往前走,又看见某个投机的建筑商将一幢老宅夷平,偷工减料,盖起一栋廉价公寓,结果屋顶漏雨、墙壁漏风。他看见一个小孩拿着铁罐往一条鲜绿色的小溪里舀水,便问小孩他们喝不喝那溪里的水,结果得到的答案是:“喝!”而且他们也在溪里面洗澡,因为房东每周只供应两次水。这类景象令他分外惊讶,因为当时他正身处于伦敦最安静、最文明的区域里——“最上流的教区亦在所难免。”再举一个例子,就在巴雷特小姐卧室后方,便是伦敦最穷的贫民窟——贫富贵贱即在那儿交会。当然,还有些区域早被穷人接管多时,向来不受任何干扰,如白教堂区,或托德纳姆科特路底的那块三角地带,几世纪以来,贫穷、罪恶与苦难一直在那里孳生繁衍、生生不息,不受任何干预及限制。又好比圣盖尔斯区里大量密集的老房子,“俨然像是块充军地、贫民的大城!”这些贫民聚集的地点,名副其实地被称为“白嘴鸦的群栖地”,因为区内人挤人,户户相叠,仿佛一群黑鸦鸦挤在树梢上的白嘴鸦。只不过那儿的房子并非树木,甚至连房子都不太像,倒像是由脏污巷道分隔开来的砖砌密室。从早到晚,衣衫不整的半裸男女在小巷里熙来攘往,入夜后,白天赴伦敦西区讨生活的盗贼、乞丐及娼妓,又川流不息地返回区内。警方束手无策,过路人只能加快脚步,不敢稍停;至多和贝恩斯先生一样,旁征博引,委婉客气地暗示天下未必处处太平。霍乱也会来访,只不过霍乱所带来的暗示就不会那么委婉客气了。
不过那个暗示在一八四六年的夏天尚未到来;对于居住在温珀尔街及附近区域的人而言,唯一确保安全的方法,便是不越雷池一步,同时带狗出门一定得系狗链。你若和巴雷特小姐一样,一时疏忽,那只好付出代价,如同巴雷特小姐此刻必须付出代价一般。温珀尔街紧邻圣盖尔斯区那一带的律法简单明了:圣盖尔斯区竭尽所能地偷,温珀尔街则咬紧牙关地付钱。因此,艾拉贝儿立刻“安慰我,告诉我顶多花十英镑,肯定能把它买回来”。十英镑是公认的价码;被偷的若是一条西班牙猎犬,泰勒先生通常会要求这个数目。泰勒先生是该区的地头蛇,住温珀尔街的贵妇人只要丢了狗,立刻就会去找泰勒先生,由他出个价码,狗主人赶紧付钱,如果不付,几天之后温珀尔街便会收到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狗头和狗爪——至少这是街坊上某女士企图和泰勒先生讨价还价之后的经验!不过巴雷特小姐当然愿意付钱,所以一回家便把经过情形告知兄弟亨利;亨利当天下午便去见泰勒先生,结果看见后者“坐在一个挂了画的房间里抽雪茄”——据说泰勒先生仅靠温珀尔街的狗,年收入便达两到三千英镑——泰勒先生一口答应出面和他的“社区”商量,让他们明天就把狗送回去。尽管巴雷特小姐感到既心痛又恼怒,尤其目前她正急着用钱,但谁叫她在一八四六年忘了给她的狗系狗链呢!
可是对弗勒希而言,情况却完全不同。巴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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