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弗勒希:一条狗的传记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四章 白教堂
小姐知道弗勒希“并不晓得我们可以把他买回来”;弗勒希从来不谙人类社会的游戏法则。“我知道今夜他肯定会哭嚎一整个晚上,”巴雷特小姐于九月二日星期二的下午,在给布朗宁先生的信中如是写道。就在巴雷特小姐写信给布朗宁先生的同时,弗勒希却正在经历他此生最恐怖的经验。他极端困惑,不知所以,前一秒钟仍在韦尔街,置身彩缎蕾丝之间,后一秒钟便头下脚上地被栽进布袋里,颠颠簸簸地被拎着迅速穿过几条街,最后又头下脚上地被倒了出来——倒在这里!此地四周漆黑一片,既冷又湿。头晕脑涨的他,逐渐分辨出自己身在一间低矮阴暗的房间内,房里摆了几把破椅子和一片烂床垫。接着有人捉住他一条腿,紧紧把他拴在某个东西上。地板上趴着一些东西——是人是兽,他也搞不清楚。巨大的皮靴和拖地的裙摆不断进进出出,成群苍蝇嗡嗡围绕几片扔在地上任其腐烂的肉块。小孩子从黑暗的角落爬出来,揪他的耳朵。他哭号了一声,一只大手立刻重重地捶他的头。他靠墙蜷缩在只有几英寸宽的潮湿砖块上。这时他才看清楚原来趴在地板上的是各式各样的动物:一群狗正为一根腐臭的骨头你争我夺,每一条狗都已瘦成皮包骨,他们饥不择食、又脏又病、毛发蓬乱;但弗勒希看得出来,其实他们每一条都是纯种的名犬,是系狗链的狗,是马夫或仆役养的狗——就跟他自己一样!

    他躺在那儿,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口渴是他最大的痛苦。他舔了一口摆在身旁水桶里黏绿色的水,立刻决定宁愿渴死也不愿再喝第二口,却惊见一只长相高雅的灵??正贪婪地喝个不停。每次房门被踢开,他就立刻抬头:巴雷特小姐!——是巴雷特小姐吗?她终于来了吗?结果进来的是一个全身毛茸茸的恶霸,他把动物全踢到旁边,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把破椅子前,往里面瘫坐下去。接着室内愈来愈黑暗,他几乎看不清楚在地板上、床垫上、烂椅子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有人将一小截蜡烛插在火炉壁上,一团火光在屋外阴沟里闪烁。借着那团闪烁不定的火光,弗勒希看见许多可怕的脸孔经过窗外,不怀好意地往里面瞧。然后他们陆续走进来,小小的房间愈来愈拥挤,他只好缩成一团,更紧贴着墙睡。这群恐怖的怪物——有些衣衫褴褛,有些涂满胭脂、身插羽毛——全弓背哈腰地围着桌子蹲在地上。他们开始喝酒,不时恶言拳头相向,而且从他们放在地板上的布袋里又滚出更多的狗——小型宠物犬、蹲猎犬、指示犬……个个项圈还戴在脖子上,加上一只巨大的冠羽鹦鹉,振翅疾飞,从一个角落冲向另一个角落,不断用会令它住在梅达维尔区的女主人发指的粗鄙口音尖叫“漂亮宝莉!”、“漂亮宝莉!”接着换女人们将皮包打开,往桌上倒出成打的手镯、戒指及胸针,弗勒希觉得都很眼熟,就跟巴雷特小姐及韩芮艾塔小姐戴的一样。那群牛鬼蛇神伸出爪子在首饰堆里乱抓,你争我夺,狗儿们跟着乱吠,小孩尖叫,美丽的冠羽鹦鹉(弗勒希常在温珀尔街的窗子里看见那种鸟)也厉声叫着:“漂亮宝莉!漂亮宝莉!”一声急过一声,直到一只拖鞋忽然飞过去击中它,它才住口,徒然狂乱地拍击自己那对带有黄纹的鸽灰色大翅膀。这时蜡烛突然一歪,倒了下来,房里剎时一片漆黑,接着室内空气愈来愈热,一阵阵臭烘烘的热气简直叫人无法忍受。弗勒希的鼻子发烫、毛皮痉挛。可是巴雷特小姐仍旧没来。

    巴雷特小姐躺在温珀尔街家里她的沙发上。她很气恼、很担忧,不过并不特别紧张。弗勒希当然会吃点苦头;他会哭叫一整个晚上,不过再熬几个小时就没事了。泰勒先生会出个价钱,她会照付,然后弗勒希就可以回家了。

    九月二日星期三早晨,旭日在白教堂区的贫民窟里升起,开始在支离破碎的玻璃窗抹上灰色。光线爬上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毛茸茸的众恶汉脸上。弗勒希自恍惚迷离之境中醒来,再一次面对现实。此刻眼前的一切便是现实:这个房间,这群恶汉,这堆被紧紧拴住、哭号不停、彼此乱咬的狗;这片阴郁,这股潮湿……。昨天他是否真的曾经置身满是高贵淑女与彩缎的店家内?是否真有温珀尔街那个地方?是否真有一个摆着装满清水的紫碗的房间?他真的曾经躺在软垫上、被赏过一根烤得刚刚好的鸡翅膀,又因为妒火中烧而咬了一位戴黄手套的男士吗?那一段日子的生活与感情飘飘忽忽,逐渐融化,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在这里,随着晨光筛入,一个女人吃力地从一团麻袋里爬起来,踉跄地走出去买啤酒。酗酒与恶言相向重新开始。一个胖女人揪住他两只耳朵,把他拎起来,捏捏他的肋骨,冲着他开了一个猥亵的玩笑,众人一阵狂笑,她又把他扔回地上。房门被人踢来踢去,每次发出巨响,他总会抬起头来看。是威尔森吗?还是布朗宁先生?或是巴雷特小姐?不是!只是另一个贼,另一个杀人犯。看见那一片片拖地的裙摆,一双双粗糙尖硬的皮靴,他更往角落里缩。有一次,有人朝他丢了根骨头,他试着去啃,但他的牙齿却咬不动如石头般硬的肉,而且那股恶臭令他作呕。他的口更渴了,不得不舔舔从桶里泼出来的绿水。随着星期三慢慢过去,躺在破木板地上的它觉得愈来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