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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勒希:一条狗的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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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神秘客
但她马上就自怜地笑了,似乎觉得自己太荒谬——弗勒希怎么可能和她感同身受呢?他怎么可能明白她的想法呢?他们之间从未有如此遥远而令人哀伤的距离,他躺在那儿,完全被忽视,他感觉自己就像只隐形狗,她根本不记得他的存在。

    当天晚上她连鸡骨头都啃得一干二净,一丁点洋芋屑或鸡皮都不赏给弗勒希。待巴雷特先生一如往常进来探视时,弗勒希为他的迟钝而感到不可思议。他往那个男人刚坐过的椅子里坐下,头靠在那个男人刚靠过的枕头上,却浑然不觉。“难道你不知道,”弗勒希感觉奇怪,“刚才谁坐在那里?难道你闻不出来?”对弗勒希而言,整个房间仍弥漫着布朗宁先生的气味,冲击着书架,围绕着五尊苍白的头胸像旋转。然而那魁梧沉重的男人却懵懵懂懂地坐在女儿身旁,不疑有他。惊异万分的弗勒希偷偷经过他身旁,溜出房外。

    尽管巴雷特小姐的家人盲目得令人咋舌,但随着时间一周周过去,他们也开始注意到巴雷特小姐的变化。她会走出自己的房间,到楼下客厅里坐坐,而且她还做了一件多年来不曾做过的事——跟姊妹一起徒步走到德文希尔街的城门!她的朋友家人都为她的进步惊叹不已,只有弗勒希明白她的体力来自何方——那是来自那位坐在安乐椅里的黝黑男子。他不断地来访;起先一周一次,然后一周两次。总是下午来、下午离开。巴雷特小姐总是单独见他。就算人不出现,信也会到。等他离开了,他送的花却还留在房里。每天早晨巴雷特小姐独处时,就写信给他。那黝黑、整洁、鲁莽又精力充沛、黑发红颊、戴着黄手套的男子,简直是阴魂不散、无所不在。巴雷特小姐当然会有起色,她当然走得动,就连弗勒希自己都觉得坐不住。过去的欲望又活了过来,一种新的不安攫住他,就连睡眠也缀满了梦。自从离开三英里界标之后,他从未如此频梦过——梦见从长草丛里窜出的野兔,快速往上冲、长尾飘扬的雉,呼啸一声从干草梗堆里冲出来的山鹑。他梦见自己在狩猎,梦见自己在追逐一只身上带有斑点的西班牙猎犬,但那条狗往前奔,逃脱了。他梦见他在西班牙,在威尔士,在柏克尔郡,在手持警棍的摄政公园管理员面前狂奔。然后他睁开眼睛,眼前既无野兔,也无山鹑,不见啪啪的皮鞭,没有高喊“Span!Span!”的黝黑男人,只有坐在安乐椅上,与躺在沙发上的巴雷特小姐谈天的布朗宁先生。

    只要那个男人在,他就根本睡不着觉。弗勒希大眼圆睁,躺在那儿竖起耳朵听。尽管他不了解有时一周三次,从两点半到四点半,在他头顶上你来我往一字一句的意义,但他可以察觉到那谈话的语气及声调不断在改变;而他的准确度是极可怕的。刚开始巴雷特小姐的声音勉强而生硬,带着极不自然的兴奋,现在却变成他从未听过的暖意和轻松自在。而且每次那个男人来的时候,他俩总会发出一些新的声音——一会儿怪异地吱吱喳喳,一会儿仿佛一对疾飞的鸟在他头顶掠过,一会儿又咕咕咯咯地,像两只巢中的鸟;然后巴雷特小姐的声音再度升高,在空中翱翔盘绕,接着布朗宁先生爆发出一连串锐利刺耳的笑声,然后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嗡嗡絮语,仿佛两个声音已融合为一。但是,随着夏日变成秋天,弗勒希不胜恐慌地又听见另一种新的声调,那个男人的声音里出现了一种新的急迫感,一种新的压力和精力;弗勒希感觉巴雷特小姐似乎想逃避他。她的声音焦躁不安、犹豫不决,仿佛在畏缩、躲藏、抗辩、喘息……;仿佛在哀求能休息一下、停一会儿;仿佛她很害怕。然后那个男人便沉默不语。

    他们两人极少注意到弗勒希。对布朗宁先生而言,他跟躺在巴雷特小姐脚边的一段木头差不了多少。有时他在经过他旁边时,会突然迅速地搔搔他的头,充满精力,却不带感情。不论那搔头的动作意义为何,弗勒希只感觉到对布朗宁先生的极端厌恶。他整个人——衣着合身、西装革履、肌肉结实,总是用力把黄手套拉紧——就是令他想磨牙。噢!多想一口往他长裤里的肉咬下去!然而他又不敢。总而言之,一八四五到一八四六年间的那个冬季,着实是弗勒希此生最难熬的一个冬季。

    冬天过去,春天再度来临,弗勒希看不见两人交往结束的迹象。然而,如同河流,虽倒映着宁静的树,吃草的牛群及归巢的乌鸦,却仍不可避免地将流往瀑布;同样的,弗勒希明白这些日子也终将酿成大灾难。改变的谣言在空气里盘旋,有时他感觉大规模的迁徙即将发生,家里总像有莫名的骚动存在,仿佛是一次远行的前兆,但可能吗?箱盒被拿出来掸灰,甚至令他不敢置信地纷纷被打开,但立刻又被合上。不,显然不是全家准备搬家,因为巴雷特小姐的兄弟姊妹们仍照常进出,每晚巴雷特先生仍在那个男人离开后,在老时间进来探视。那么,到底即将发生什么事呢?随着一八四六年的夏天进入尾声,弗勒希十分确定变化即将来临。他可以从那持续不歇的谈话声中听到不一样的语调。巴雷特小姐原本像在哀求的、害怕的声音,现已不再支吾踌躇,反而散发着一种弗勒希从未听过的决心与大胆。如果巴雷特先生能听见她迎接那位篡夺者的声调,她招呼他时的笑声,他紧握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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