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纳尔没有使用第一人称,而是使用了诸如“小姑娘”、“一个青年女子”等第三人称形式。在几部传记作品里,她几乎不交代或很少谈及这个女孩子的变化情况,很少谈及她的思想、趣味或好恶,反之,叙述者却不厌其烦、细致入微、生灵活现地刻画了他人的内部世界。其实,她把自己雾化到整个叙事之中,融入她的两大家族的成员身上,从他们对世事的认同和拒绝中体现自己的气质和文化素养。她通过诺埃米这个人物痛快淋漓地抨击自私、愚蠢、虚伪和做作即是一例。
这种以众人代替个人,以普遍喻说个性,通过整体命运表达个人命运,通过他人之自我表达作者之自我、表达作者之承继、无奈和抗争的手法犹如一幅提喻式的写意画,通过提喻,写人类之命运;通过提喻,揭示这种差强人意的历史规律;通过提喻,无可奈何地否定人的个性;通过提喻,表达一种浓厚的普遍的怀疑主义。敢问苍茫大地,路在何方?
尤瑟纳尔的上述历史观、时空观、没落感和怀疑主义与饱受两次世界大战之苦的广大读者的普遍心理是相吻合的,因此受到了广泛的认同。我国读者也许能够从中读出点《红楼梦》中“谁解其中味”,“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自古穷通皆有定”,“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呼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式的意蕴。敢问路在何方?就在尤瑟纳尔创作的神话般的小说人物所喻示的道路之中。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尤瑟纳尔对神话的双重态度:一方面,她不愿走单纯创作神话之路,不愿躲进象牙塔中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另一方面,她又大量使用神话,神话以各种形式出现在她的全部作品中。在她早期的作品如《火》、《东方奇观》和《梦中的德尼埃》中,作者大量使用古代神话,通过神话表达自己的玄学思考。“神话是我表达绝对的一种方式,目的在于揭示人身上潜藏的持久或永恒。”(《开阔的眼界》,桑代利雍出版社。l980年第92—93页),尤瑟纳尔如是说。希腊神话在她的文学作品里获得了新生和力量。如果说历史小说《哈德良回忆录》的主人公是生活在神话之中,通过神话思考和表达,那么小说家成熟期的其他作品和后期作品,也都凝聚着厚重的神话氛围。问题在于作者如何使用神话,用神话达到什么目的。伊夫一阿兰法夫尔(Yves-AlainFavre)认为神话具有装饰、光大、昭示和滋生四大功能。装饰功能是指神话能美化文本,增强作品表达力度而不增加新意;光大功能是指神话能扩大人物的视野,保证人物及其氛围的光彩;神话的昭示功能使小说人物和情境澄明,避免了枯燥无味、冗长而又徒劳无益的解释;神话的滋生功能衍生故事,增加故事情节,促进故事的进展,或构成小说叙事之核心,或为小说提供深层物质。尤瑟纳尔很少使用神话的装饰功能,而普遍使用其他三项功能(“神话在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小说作品中的作用”,见《玛格丽特·尤瑟纳尔作品中的小说、历史和神话》第l92-194页)。我们知道,神话通常叙述或揭示发生在人类起源之前的事件,它们所表达的真实不属于人类发展史,而属于本体论范畴,因此用以建构某种绝对真实或超验真理,可以接受多种阐释。尤瑟纳尔说她是怀着虔敬之情使用“神话”一词的,她是把神话作为揭示“超越我们而我们之生存所需要的大真理的表意手段”来使用的(《时间,这伟大的雕刻家》第132页)。尤瑟纳尔视神话为“一种普遍言语的尝试”(《朝圣与域外篇》第25页)。
小说家首先为我们塑造了两个普罗米修斯式的巨人,他们是“世界的主人”,哈德良皇帝和哲学家、医生兼炼丹师泽农。两个小说人物为人类喻示了方向,让我们看到了一线光明。普罗米修斯是一系列象征的载体。特鲁松说:“言说普罗米修斯者,必然想着自由、天才、进步、知识和叛逆。”(《欧洲文学中的普罗米修斯题材》,德罗出版社,1976年,第1卷第4页)尤瑟纳尔笔下的普罗米修斯式人物哈德良,就是多种阐释可能的综合,他既是自埃斯库罗斯的著名悲剧以来追求自由与解放、知识与智慧的象征,亦融入了世界缔造者和人类之拯救者的泰坦主义思想,还蕴涵着人类有能力铸造自己的伟大和辉煌的思想。这些象征和思想凝聚并体现着人类和谐与世界和谐,而后者则是哈德良人道主义智慧的基石。普罗米修斯神话在《苦炼》中的第一个明显表现即丰富的火的意象。在整个小说里,火是泽农的化身,泽农与火之间是一种内在的、天然的、持久的联系。在众多火的意象中,智慧之火、知识之火很早就唤起了他的强烈的求知欲以及永不满足的对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好奇心。普罗米修斯神话的第二个隐喻形象即具有锤炼和再造功能的冶炼之火。对于炼丹师泽农而言,火是主宰物质的手段和形式,也是统治世界的工具;同时,火改造物质的功能加速了物质的变革和自然界的时间节奏。冶炼之火赋予人以破坏时间规律的神圣权力。这种超越人类条件并拥有神圣力量的愿望和梦想与泽农在所有领域的反叛精神是相辅相成的。但哈德良没有这种反叛精神,他与时代的关系是和谐的,拥有很大的精神自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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