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浮生六记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卷三 坎坷记愁
访耳。”

    进旅店,鞋袜已为泥淤湿透,索火烘之。草草饮食,疲极酣睡。晨起,袜烧其半。曹又代偿房饭钱。访至城中,惠来尚未起,闻余至,披衣出,见余状惊曰:“舅何狼狈至此?”

    余曰:“姑勿问,有银乞借二金,还遣送我者。”

    惠来以番饼二圆授余,即以赠曹,曹力却,受一圆而去。余乃历述所遭,并言来意。

    惠来曰:“郎舅至戚,即无宿逋,亦应竭尽绵力;无如航海盐船新被盗,正当盘账之时,不能挪移丰赠,当勉措番银二十圆,以偿旧欠,何如?”余本无奢望,遂诺之。留住两日,天已晴暖,即作归计。廿五日,仍回华宅。

    芸曰:“君遇雪乎?”余告以所苦。因惨然曰:“雪时,妾以君为抵靖,乃尚逗留江口。幸遇曹老,绝处逢生,亦可谓吉人天相矣。”

    越数日,得青君信,知逢森已为揖山荐引入店。荩臣请命于吾父,择正月二十四日将伊接去,儿女之事粗能了了,但分离至此,令人终觉惨伤耳。

    二月初,日暖风和,以靖江之项薄备行装,访故人胡肯堂于邗江盐署。有贡局众司事公延入局,代司笔墨,身心稍定。至明年壬戌八月,接芸书曰;“病体全瘳。惟寄食于非亲非友之家,终觉非久长之策,愿亦来邗,一睹平山之胜。”余乃赁房于邗江先春门外,临河两椽。自至华氏接芸同行。华夫人赠一小奚奴曰阿双,帮司炊爨,并订他年结邻之约。时已十月,平山凄冷,期以春游。

    满望散心调摄,徐图骨肉重圆。不满月,而贡局司事忽裁十有五人,余系友中之友,遂亦散闲。芸始犹百计代余筹划,强颜慰藉,未尝稍涉怨尤。至癸亥仲春,血疾大发。余欲再至靖江,作“将伯”之呼。

    芸曰:“求亲不如求友。”

    余曰:“此言虽是,奈友虽关切,现皆闲处,自愿不遑。”

    芸曰:“幸天时已暖,前途可无阻雪之虑。愿君速去速回,勿以病人为念。君或体有不安妾罪更重矣。”

    时已薪水不继,余佯为雇骡以安其心,实则囊饼徒步,且食且行。向东南两渡叉河,约八九十里,四望无村落。至更许,但见黄沙漠漠,明星闪闪,得一土地祠,高约五尺许,环以短墙,植以双地柏。因向神叩首,祝曰:“苏州沈某投亲失路至此,欲假神祠一宿,幸神怜佑。”于是移小石香炉于旁,以身探之,仅容半体,以风帽反戴掩面,坐半身于中,出膝于外,闭目静听,微风萧萧而已。足疲神倦,昏然睡去。

    及醒,东方已白,短墙外忽有步语声。急出探视,盖土人赶集经此也。问以途。曰:“南行十里即泰兴县城,穿城向东十里一土墩,过八墩,即靖江,皆康庄也。”余乃反身,移炉子原位,叩首作谢而行。过泰兴,即有小车可附。

    申刻抵靖,投刺焉。良久,司阍者曰:“范爷因公往常州去矣。”察其辞色,似有推托。余诘之曰:“何日可归?”

    曰:“不知也。”

    余曰:“虽一年亦将待之。”

    阍者会余意,私问曰:“公与范爷嫡郎舅耶?”

    余曰:“苟非嫡者,不待其归矣。”

    阍者曰:“公姑待之。”越三日,乃以回靖告,共挪二十五金。雇骡急返。

    芸正形容惨变,咻咻涕泣。见余归,卒然曰:“君知昨午阿双掷逃乎?请人大索,今犹不得。失物不事,人系伊母临行再三交托,今若逃归,中有大江之阻,已觉堪虑。倘其父母匿子图诈,将奈之何?且有何颜见我盟姊!”

    余曰:“请勿急。卿虑过深矣。匿子图诈,诈其富有也;我夫妇两肩担一口耳。况携来半载,授衣分食,从未稍加扑责,邻里感知。此实小奴丧良,乘危窃逃,华家盟姊赠以匪人,彼无颜见卿,卿何反谓无颜见彼耶?今当一面呈县立案,以杜后患可也。”

    芸闻余言,意似稍释;然自此梦中呓语,时呼“阿双逃矣”!或呼“憨何负我”!病势日以增矣。

    余欲延医诊治。芸阻曰:“妾病始因弟亡母丧,悲痛过甚,继为情感,否由忿激。而平素又多过虑,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以至头眩怔忡诸症毕备。所谓病入膏肓,良医束手,请勿为无益之费。忆妾唱随二十三年,蒙君错爱,百般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拥拥,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直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情有情魔之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

    因又呜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言已,泪落如豆。余勉强慰之曰:“卿病八年,恹恹欲绝者屡矣。今何忽作断肠语耶?”

    芸曰:“连日梦我父母放舟来接,闭目即飘然上下,如行云雾中,殆魂离而躯壳存乎?”

    余曰:“此神不守舍,服以补剂,静心调养,自能安痊。”

    芸又欷歔曰:“妾若稍有生机一线,断不敢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