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主母久闻夫人卧病,本欲亲来探望,因从未登门,不敢造次;临时嘱咐,倘夫人不嫌乡居简亵,不妨到乡调养,践幼时灯下之言。”盖芸与同绣日,曾有疾病相扶之誓也。
因嘱之曰:“烦汝速归,禀知主母,于两日后放舟密来。”
其人既退,谓余曰:“华家盟姊情愈骨肉,君若肯至其家,不妨同行;但儿女携之同往既不便,留之累亲又不可,必于两日内安顿之。”
时余有表兄王荩臣一子名韫石,愿得青君为媳妇。芸曰:“闻王郎懦弱无能,不过守成之子,而王又无成可守;幸诗礼之家,且又独子,许之可也。”余谓荩臣曰:“吾父与君有渭阳之谊,欲媳青君,谅无不允。但待长而嫁,势所不能。余夫妇往锡山后,君即禀知堂上,先为童妇,何如?”荩臣喜曰:“谨如命。”逢森亦托友人夏揖山转荐学贸易。
安顿已定,华舟适至。时庚申之腊廿五日也。芸曰:“孑然出门,不惟招邻里笑,且西人之项无着,恐亦不放,必于明日五鼓悄然而去。”
余曰:“卿病中能冒晓寒耶?”
芸曰:“死生有命,无多虑也。”
密禀吾父,亦以为然。是夜先将半肩行李挑下船,令逢森先卧。青君泣于母侧。芸嘱曰:“汝母命苦,兼亦情痴,故遭此颠沛,幸汝父待我厚,此去可无他虑。两三年内,必当布置重圆。汝至汝家,须尽妇道,勿似汝母。汝之翁姑以得汝为幸,必善视汝。所留箱笼什物,尽付汝带去。汝弟年幼,故未令知。临行时托言就医,数日即归;俟我去远,告知其故,禀闻祖父可也。”
旁有旧妪,即前卷中曾赁其家消暑者,愿送至乡;故是时陪侍在侧,拭泪不已。将交五鼓,暖粥共之。芸强颜笑曰:“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矣。”逢森闻声亦起,呻曰:“母何为?”
芸曰:“将出门就医耳。”
逢森曰:“起何早?”
曰:“路远耳。汝与姊相安在家,毋讨祖母嫌。我与汝父同往,数日即归。”
鸡声三唱,芸含泪扶妪,启后门将出,逢森忽大哭,曰:“噫,我母不归矣!”
青君恐惊人,急掩其口而慰之。当是时,余两人寸肠已断,不能复作一语,但止以勿哭而已。青君闭门后,芸出巷十数步,已疲不能行,使妪提灯,余背负之而行。将至舟次,几为逻者所执,幸老妪认芸为病女,余为婿,且得舟子(皆华氏二人)闻声接应,相扶下船。解维后,芸始放声痛哭。是行也,其母子已成永诀矣!
华名大成,居无锡之东高山,面山而居,躬耕为业,人极朴诚。其妻夏氏,即芸之盟姊也。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华夫人已倚门而待,率两小女至舟,相见甚欢。扶芸登岸,款待殷勤。四邻妇人孺子哄然入室,将芸环视,有相问讯者,有相怜惜者,交头接耳,满屋啾啾。
芸谓华夫人曰:“今日真如渔夫入桃源矣。”
华曰:“妹莫笑。乡人少所见多所怪耳。”
自此相安度岁。至元宵,仅隔两旬,而芸渐能起步。是放观龙灯于打麦场中,神情态度渐可复原。余乃心安,与之私议曰:“我居此非计。欲他适,而短于资,奈何?”
芸曰:“妾亦筹之矣。君姊丈范惠来现于靖江盐公堂司会计,十年前曾借君十金,适数不敷,妾典钗凑之。君忆之耶?”
余曰:“忘之矣。”
芸曰:“闻靖江去此不远,君盍一往?”
余如其言,时天颇暖,织绒袍哔叽短褂,犹觉其热。此辛酉正月十六日也。是放宿锡山客旅,赁被而卧。晨起,趁江阴航船,一路逆风,继以微雨。夜至江阴江口,春寒彻骨,沽酒御寒,囊为之罄,踌躇终夜,拟卸衬衣质钱而渡。
十九日,北风更烈,雪势犹浓,不禁惨然泪落。暗计房资渡费,不敢再饮。正心寒股栗间,忽见一老翁,草鞋毡笠,负黄包入店,以目视余,似相识者。
余曰:“翁非泰州曹姓耶?”
笑曰:“然。我非公,死填沟壑矣。今小女无恙,时诵公德。不意今日相逢。何逗留于此?”
盖余幕泰州时,有曹姓,本微贱,一女有姿色,已许婿家,有势力者放债谋其女,致涉讼。余从中调护,仍归所许。曹即投入公门为隶,叩首作谢,故识之。余告以投亲遇雪之山。
曹曰:“明日天晴,我当顺途相送。”出钱沽酒,备报款洽。
二十日,晓钟初动,即闻江口唤渡声。余惊起,呼曹同济。曹曰:“勿急。宜饱食登舟。”乃代偿房饭钱,拉余出沽。余以连日逗留,即欲赶渡,食不下咽,强啖麻饼两枚。及登舟,江风如箭,四肢发战。
曹曰:“闻江阴有人缢于靖,其妻雇是舟而往。必俟雇者来始渡耳。”
枵腹忍寒,午始解缆。至靖,暮烟四合矣。
曹曰:“靖有公堂两处。所访者城内耶?城外耶?”
余踉跄随其后,且行且对曰:“实不知其内外也。”
曹曰:“然则且止宿,明日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