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抓在手心,举到眼前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大男孩的心满意足。最好是总能看见他们这副模样。看到这些小人国的居民为了不滑落到地上,竭力保持平衡,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他十分享受。他们长得一样,一模一样,都面色苍白,灰头土脸,都有他父亲那种神经质的抽搐,就是后来出现在父亲照片上左脸颊上的那种。大腿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布满深深的孔,身上一股酒精或夜间毒品的气味。每当他收紧手指,攥成拳头,去压他们,或把他们捏死在手心,他们就索索发抖,看到他们这样,他心花怒放!每当看到他们在家具间飞快地东跑西窜,淹死在鱼缸里,被饿红了眼的鱼吃掉,他就觉得太有意思了。他的父亲,越变越多,仿佛一群令人作呕的老鼠。
此时他已经把一切都看得很透彻。“那个人”的归来,意味着所有那些病态的感觉都回来了:那种令人痛苦的经历,即便是在病好了以后,也还会用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推向让人难以忍受的高烧。他使劲儿回想第一次是什么时候看见“那个人”的,可眩晕又上来了,侵袭着他的胃,一阵一阵,倒海翻江。他像一只痛苦的野兽,绝望地想抓住哪怕一个念头,就像想在这场脑海的惊涛骇浪中抓住一根桅杆,但它们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消失在乱七八糟的往事旋涡里。世界从他的身下突然闪开了,脖子上的绳索也勒紧了——又一次,像头一天晚上那样。不。这一回不能再出错了。我的耳朵在等待颈椎断裂的那一刻。今天我真的想听见那一声脆响。就这样,这样……对不起,您不就是楼梯间那位女郎吗?时间与空间。不,不能这样说。要说空间与时间……这样就对了,四脚朝天!这样棒极了!现在谁也别说我是个胆小鬼,说我没有勇气把自己吊在一棵树上,或是吊在房梁上,把自己的脊柱彻底弄断。“我们都是吸大麻的人,都是变态的人!”“是谁在我背后说‘这样的话’?”今天那女人不会来了。不会来了。让她和她的楼梯都见鬼去吧。明天他们会发现,我像个水果一样吊在房顶,嗓子被绳索勒得再也不能出声。到那时,我就真的可以说:时间与空间……不对:应该是空间与时间!多美呀,就这样四脚朝天!我应该是已经死了,我这样吊在绳索里,在空中晃来晃去,已经有一会儿了。我已经冰冰凉了。见鬼,我差不多已经开始腐烂。现在不会有人过来用他们那梦游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喊:“我们都是吸大麻的人……”他听见外面有些痛苦的声音在呼叫他的名字,听上去甚至有点儿慈爱,还有结实的肩膀用力撞击的声音,房子的墙壁都开始摇摇晃晃。老一套了!一定是有人听见了什么动静,然后邻居们都聚拢到家里来了。这一回一定也像以前一样,在那些肩膀坚定而有力的撞击下,门一定会被撞开,那些人想的无非就是把他从死神手里夺回来。“我是个胆小鬼,是个笨蛋!这一切都是我的软弱造成的,都是因为我害怕这个冰冷的绳圈,它在我额角停留了片刻,好像要打破我的太阳穴似的。倘若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的头卡在一面血染的镜子里,或许更符合我的尊严。又或者,为了满足死神的嗅觉,用火药把自己崩开花更好。”
自那次起,他开始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在他的想象中,“那个人”无处不在。藏在角落里,躲在门背后,监视着他的每个表情和一举一动。他甚至能看见“那个人”滑溜溜的身形和匆匆忙忙逃走时的样子。在饭厅里,他看见“那个人”把一小瓶鸦片撒在饭菜上,然后逃之夭夭。他无处不在,仿佛分身有术,家里、城里、全世界,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就像他父亲一样。夜晚,他听见“那个人”喘着粗气,想用力推倒墙壁,进入他的房间,把他掐死,把滚烫的针扎进他的眼皮,用烧得通红的铁烫他的脚心。不,今天晚上我不能睡觉。“那个人”会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房门打破,进来把我的被单缝起来。我已经感觉得到“那个人”用柑橘树的刺扎进我的指甲缝里,扎进我皮肤中。我得保护自己。我得把门钉死,用两块厚木板钉成十字形,让他进不来。我还要在里面上把锁。这里再加一把。再加一把。今天我就加上一打锁。一千把锁!我要在床四周筑上壁垒,再挖上一条货真价实的战壕。
我还要在房子正中央挂上一个铃铛。可你打算从哪儿弄铃铛呢?是谁在那角落里说话,问我问题?是谁!一只铃铛。一只铃铛。一只铃铛!怎么“铃铛”这个词儿听上去就像铃铛在响?不是问我从哪儿能弄到一只铃铛吗?小姐,我想买一只铃铛。为的是“那个人”进来掐我喉咙的时候我能感觉得到。卖给我一打铃铛吧。可您不就是楼梯间那位女郎吗?一只铃铛!这词儿多棒呀!小姐,您能告诉我这些词儿是什么颜色的吗?有些词儿就像铃铛一样一打就碎。您说什么?说我疯了?呸!一只……可是我一定会发疯吗?在时间与空间里发疯!应该说空间与时间……就是这样,要把这几个字写得大大的,还要四脚朝天!“可您没看见‘那个人’正朝这里走来吗?要是他问起楼梯间那位女郎,您别理他就是了。”
可他是在一个像此刻一样的清晨实实在在地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的。那天凌晨,回家的路上他千真万确地感到有人在尾随他。“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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