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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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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六十七个词
那是怎样的家园,假如它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所吟唱的只不过是一个回忆,一个纪念碑,是对已不存在的东西在想像中的保存,我感到这一家园的地面在我的脚下塌陷,而我嘴上叼着口琴,滑入一年复一年、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的深渊中,滑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中,于是我惊诧地对自己说,我惟一的家园就是这一下坠、这一下沉,这一饱含探寻、贪婪的下坠、下沉,我完全委身于它,委身于眩晕的快感。”

    在法文的最初译本中,所有的重复都被一些同义词取代了:

    “……我觉得在这些歌词中,我就像在我家中,我来自这些歌词,这些歌词的全部就是我最初的标记,我的家,由于我的背叛,尤其属于我(因为最揪心的痛苦表达是从我们不再配获得的窝中生出的);确实,我隐隐感到它不属于这个世界(那它还是一个存身之处吗,假如它并不处于这个世界上?),我们的吟唱与我们的旋律,除了我们的回忆、我们的纪念碑和一个不再存在的美妙现实的图像残余之外,再无别的实体,我感到在我的脚下塌陷着这个家的地基,我感到,嘴上叼着口琴,我滑入一年复一年、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的深洞中,滑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中,于是我惊讶地对自己说,这一下坠是我惟一的寄托,这一饱含探寻、贪婪的下坠,于是我就这样任我下坠,完全沉浸到眩晕的快感之中。”

    同义词不光摧毁了文章的旋律,而且摧毁了意义的清晰性。(见〖重复〗)

    【流畅】COULER在一封信中,肖邦描绘了他在英国的生活。他在沙龙中演奏,那些贵妇人总是用同样一句话来表达她们的欣喜:“啊,多美啊!像水一般流畅!”肖邦非常恼火,就像我听到人们用同样一句话来赞扬一个译本:“这非常流畅。”或者还有:“就好像是一位法国作家写的。”可要是海明威读起来像一位法国作家,那就糟了!他的风格在一位法国作家那里是不可想像的!我的意大利出版商罗伯托·卡拉索说:确定一个好译本,不是看它是否流畅,而是看译者是否有勇气保存并捍卫所有那些奇特而独创的语句。

    【帽子】CHAPEAU具有魔力的物品。我还记得一个梦:一名十岁的男孩在一个池塘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大帽子。他跃入水中。人们把他拉出来时,他已淹死:他头上还是戴着那顶黑色帽子。

    【美(与知识)】BEAUTé(et aissance)那些跟布洛赫一样说知识是小说的惟一道德的人都被“知识”一词的金属光环欺骗了,因为这个词跟科学的联系太紧了。所以应当加上:小说所发现的存在的所有方面,它都是作为美去发现的。最早的小说家发现了冒险。正是多亏了他们,冒险才让我们觉得美,才让我们渴望冒险。卡夫卡描写了悲剧性地掉入陷阱的人的处境。以前,卡夫卡专家对这位作者到底有没有给我们希望争论不休。没有,没有希望。但给了别的东西。即使是这一无法生活的处境,卡夫卡也是把它作为一种神奇的、黑色的美而发现的。美是当人不再有希望的时候最后可能得到的胜利。艺术中的美就是从未被人说过的东西突然闪耀出的光芒。这一照亮伟大小说的光芒,时间是无法使它黯淡的,因为,人类的存在总是被人遗忘,小说家的发现,不管多么古老,永远也不会停止使我们感到震撼。

    【媚俗】KITSCH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时,我有些担心将“媚俗”一词变成了该书的一个关键词。事实上,就在近期,这个词在法国差不多还是陌生的,或者以非常贫乏的意义而为人所知。在赫尔曼·布洛赫那篇著名随笔的法文版中,“媚俗”一词被译成“蹩脚的艺术”(art de pacotille)。这是一个误译,因为布洛赫证明“媚俗”并非仅仅是一部品味差的作品。有媚俗的态度。媚俗的行为。媚俗者(kitssch)的媚俗需求,就是在美化的谎言之镜中照自己,并带着一种激动的满足感从镜中认出自己。对布洛赫来说,在历史上,“媚俗”是跟十九世纪多愁善感的浪漫主义联系在一起的。由于十九世纪德国与中欧的浪漫主义远甚于别的地方(现实主义远不及别的地方),所以媚俗在那里疯狂地扩展。正是在那里,“媚俗”一词诞生了,它在那里还在不断被人使用。在布拉格,我们认为媚俗是艺术的主要敌人。在法国不是这样。在这里,与真正的艺术相对的是娱乐。跟伟大的艺术相对的是轻浮的艺术,二流的艺术。可对我来说,我从来没有觉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让我厌烦!相反,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霍洛维茨演奏的钢琴,好莱坞大片:《克莱默夫妇》、《日瓦戈医生》(啊,可怜的帕斯捷尔纳克!),都是我深深地、真心地厌恶的。而且我越来越被一些在形式上力求现代主义的作品中出现的媚俗精神惹恼。(我还要加上一句:尼采对维克多·雨果那些“漂亮的词语”以及“炫耀的华丽大衣”的反感,正是在媚俗这个词尚未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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