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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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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经之路。我想每个教授盲人的老师,都要碰到颜色这个难题。(提起这一点,我要指出《圣经》里没有一处谈到颜色的问题。)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教法,我首先告诉她彩虹透过三棱镜所显示的七种颜色;不过这样一来,颜色和光亮又随即在她头脑里混淆了。我也意识到她单凭想象力,还难以区别色质和画家所说的“浓淡色度”。最难理解的是,每种颜色还可能有深有浅,不同颜色相混能调出无限多的颜色,她觉得这怪极了,动不动就扯到这个话题上。

    于是,我找了个机会,带她去纳沙泰尔听了一场音乐会。我借助每种乐器在交响曲中的作用,又回到颜色的问题上,让热特律德注意铜管乐器、弦乐器和木管乐器的不同音色,注意每件乐器各自以或强或弱的方式,能发出从最低到最高的整个音阶。我让她也这样联想自然之物:红色调和橙色调类似圆号和长号的音色,黄色调和绿色调类似小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音色,而紫色调和蓝色调则类似长笛、单簧管和双簧管。她听了心中喜不自胜,疑云随之消散了。

    “那该多美呀!”她一再这样说。

    继而,她突然又问道:

    “那么,白色呢?我这就不明白了,白色像什么……”

    我立刻意识到,我这样比喻多么经不起推敲。

    不过,我还是尽量向她解释:“白色,就是所有音调交融的最高极限;同样道理,黑色则是最低极限。”这种解释,别说是她,连我自己也不满意,同时我也注意到,无论木管乐器、铜管乐器还是提琴,从最低音到最高音,都能分辨出来。有多少回,我就像这样被问住,只好搜索枯肠,不知打什么比喻才能说清楚。

    “这么说吧!”我终于对她说,“你就把白色想象成完全纯洁的东西,根本没有颜色了,只有光的东西;反之,黑色,就像颜色积聚,直到一片模糊……”

    我在此重提对话的片段不过是个例证,说明我经常碰到这类难题。热特律德这一点很好,从不不懂装懂,不像一般人那样,脑子里装满了不确切或错误的材料,以后一开口就出错。一个概念只要没弄明白,她就坐卧不安。

    就我上面所讲的情况,光和热这两个概念,起初在她的头脑里紧密相连,这就增加了难度,后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开。

    通过对她的教育,我不断有所体验:视觉世界和听觉世界相去多远,拿一个同另一个打比方,无论怎样都有欠缺。

    2月29日

    我只顾打比方,只字未提纳沙泰尔音乐会,热特律德产生极大乐趣。那天的节目恰巧是《田园交响曲》。我说“恰巧”,这不难理解,因为我希望让她听的,没有比这更理想的作品了。我们离开音乐厅之后,好长时间热特律德还心醉神迷。

    “你们所看到的,真的那么美吗?”她终于问道。

    “真的那么美呀,亲爱的。”

    “真像《溪畔景色》那样?”

    我没有立刻回答,心想这种难以描摹的和谐音乐,表现的并不是现实世界,而是可能没有邪恶和罪孽的理想世界。我还一直未敢向热特律德谈起邪恶、罪孽和死亡。

    “眼睛能看见东西的人,并不懂得自己的幸福。”我终于说道。

    “我眼睛倒是一点儿也看不见,”她立刻高声说,“但是我尝到听得见的幸福。”

    我们朝前走,她紧紧偎依着我,像孩子一样拽着我的胳膊。

    “牧师,您能感到我有多么幸福吗?不,不,我这么说并不是要讨您喜欢。您瞧瞧我:不是能从脸上看出来吗?我呢,一听声音就能听出来。您还记得吧,有一天,阿姨(她这样称呼我太太)责备您什么事也不肯帮她做,过后我问您,您说您没有哭,我马上嚷起来:‘牧师,您说谎!’唔!我从您的声音立即就听出来,您没有对我讲真话;我不用摸您的脸就知道您流过泪。”接着,她又高声重复,“是的,我用不着摸您的脸。”这话说得我脸红了,因为我们还在城里,行人纷纷回头瞧我们。然而,她还是照旧说下去:

    “喏,不应当存心骗我。一是欺骗盲人就太卑鄙了……二是这也骗不了人。”她笑着补充道,“告诉我,牧师,您还算幸福吧,对不对?”

    我拉起她的手,放到我嘴唇上,仿佛避免向她承认,要让她觉出我的一部分幸福来自她,随即又答道:

    “不错,热特律德,我还算幸福。我怎么能说不幸呢?”

    “可是,有时候您怎么哭呢?”

    “有时候我哭过。”

    “从我说的那次以后,再没有哭过?”

    “没有,再也没有哭过。”

    “您那是不想哭了吗?”

    “对,热特律德。”

    “您再说说……那次以后,您还有过想说谎的情况吗?”

    “没有,亲爱的孩子。”

    “您能向我保证,永远也不会骗我吗?”

    “我向你保证。”

    “那好!您这就告诉我:我长得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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