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我又重操旧业,充当辩护律师。请原谅,要知道,我有我的道理。哎,离这儿几条街有一家博物馆,名叫“住在顶楼的上帝”。从前,他们将圣人的墓穴放在地下。无奈的是,这里的地底全是水。不过如今可以放心了,他们的上帝既不在顶楼,也不在地下。他们将他捧到法庭高层的座位上,藏在心头隐秘处;他们敲槌子,尤其是审理案件,以上帝的名义审判。上帝对有罪的女人说:“我也不想判你的刑!”说归说,他们还是要判,而从不宽恕。“以上帝的名义”,你得这么说。上帝?他没那么多要求,老友。他要人家爱他,如此而已。当然有人爱他的,连基督徒里居然也有,不过屈指可数罢了。上帝预见到此点,他很有幽默感。您知道,胆小鬼彼得竟不认他:“我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您指什么……”云云。彼得太不像话。而上帝却开了个玩笑:“我将在这块石头上修建我的教堂。”含讥带讽,莫过于此,君以为如何?可是不然,那些人还是说自己正确:“请看,上帝早就说过!”上帝是说过,他知道来龙去脉。后来,他就一去不复返,让他们审理和判决,口称“宽恕”,心藏恶意。
不过也不能说“怜悯”不复存在。不是的,咱们还会常常提到“怜悯”的。只是不再宣告任何人无罪。在死去的“清白无辜”的躯体上,法官们聚众成堆,有各种法官,拥护基督和反基督的。何况是同一批人,在土牢里和解啦。可别只是责怪基督徒,其他人也有份儿。您知道,在这座城市里,笛卡儿曾住过的房子变成什么了吗?精神病院。做对啦,人人说呓语,外加迫害。当然,我们这些人也一样,不得不入伙。您应当看出:我什么也不放过,您也一样。既然都成了法官,咱们彼此相对,个个有罪,都以自己恶劣的方式充当了基督,一个一个上了十字架,并且始终不明真相。至少咱们两人将有罪,幸好我克拉芒斯找到了出路,找到了唯一的解决办法,也就是找到了真理……
不,这就打住。亲爱的朋友,不必担心!而且我就要同您分手,已经到了我家门口。一人独居,再加疲乏,您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当成先知啦。反正我是这样的,躲在石块、浓雾和死水形成的荒漠里,我成了平凡时代的空头先知,即空头预言家。我是没有救世主耶稣的以利,浑身发烧、酒精中毒,背倚这扇破门,指头指向低低的天空,痛骂那些不受审判的无法无天之辈。亲爱的,他们不愿受审,问题就在于此。信奉法律的人不怕审判,那会将他重新置于他信仰的秩序之中。但人类的大灾大难在于无法无天的审判,咱们处于这灾难中。法官失去天然约束,一切全凭巧遇,于是干劲十足。那么,岂不该赶在他们前头?这就忙得团团转啦。先知和庸医辈出,忙着出示法典或天衣无缝的安排,免得世界抢先变得荒无人烟。天幸,我既是终局又是开场,做的事预告着法律。简言之,我成了“忏悔法官”。
别急,别急。我明天再告诉您这美差的内容。您后天动身,时间紧。请上我家来,以摁铃三次为记。您回巴黎?巴黎较远,很美,我记忆犹新。我记得大约在此季节巴黎的黄昏景色。夜色悄悄降临被烟熏成深蓝色的屋顶上,空气干燥,尘嚣渐落,但市内仍有嗡嗡鸣声。塞纳河水似在缓缓上涨。我在大街小巷徜徉。我知道,他们此刻也在游荡!他们在马路上行走,假装急忙赶回气象森严的家,重逢厌烦之至的女人;可老友啊,您是否知道大城市里游荡的独身汉是怎么回事?
很惭愧,得躺着接待您。没什么,有点发烧,用刺柏子酒治。我已习惯于此类发病。大概是疟疾,当教皇时染上的。不,不完全是开玩笑。我知道您的想法:在我的叙述中真假难辨。我承认您说对了。我自己……请看,一位熟人将众人分为三大类:宁愿实话实说而不违心说谎者;宁愿说谎而不讲实话者;既爱说谎又装神秘者。请您把我归入适合的一类。
其实有什么关系?谎话最终不是导向真理么?而我的故事不论真假,不是归于同样结局意义也雷同吗?那么,不论真假,只要都能透露我的过去和现实便可。有时按说谎者的话而不是按说实话者的话判断,反而更明白无误。真理像光明一样,令人眼花。谎言倒像黄昏美景,衬出万物的真相。但信不信由您:我在一个俘虏营里被任命为教皇。
请坐。不妨看看这房间。空无一物,却整洁。像弗美尔的一幅风景画,没有家具,也没有瓶罐。连书也没有,我早就不读书了。从前,我家到处是读了一半的书。这很可恶,正像有人咬了一口上好的鹅肝,然后抛掉。而且我只爱看《忏悔录》了。而此类作者写书主要是为了不忏悔、不说已知的事。他们自称坦白了,那就该小心啦,是要给尸体化妆啦。请相信:我当过雕金器的工匠。因此,来个干脆利落。不再要书了,也不要无用之物,仅限必需品,如棺材一般干净、光亮。何况这些荷兰床硬邦邦的,罩着洁白床单,在这里死等于裹好了尸布,散发着纯净的香气。
您想了解我当教皇的风风雨雨吗?要知道,实在平淡无奇。我有跟您交谈的力气么?有。我觉得烧退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地点在非洲,由于隆美尔之功,战火在熊熊燃烧。请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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