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真正的爱情极为罕见,一百年出现两三次罢了。其他不过是虚荣或烦闷而已,说到自己,我并不自认为超凡脱俗。我绝非清心寡欲之辈,恰恰相反,是个多情种子,且极易伤心落泪。不过我的动情是为自己感慨,我只爱我自己。但笼统说我没爱过别人也不对。我这一生至少结过一次情缘,而我是被追求的。在这方面,除去少时难免有周折,倒是很快有了准头儿:我的爱情生活中唯一算数的便是肉欲。我只是寻找泄欲和征服的对象。我的体质很有助益:老天爷待我不薄。我因此而很自负,屡战屡胜,也不知是满足了肉体还是实现了虚荣。喏,您又要说我在自吹自擂啦。我并不否认,由于句句是实话,我并不怎样得意。
总之,我的肉欲本身极为强烈,即使为了十分钟的恩恩爱爱,我就可以不认爹娘,后悔一辈子也在所不计。说得不对!尤其是为了十来分钟的飘飘欲仙,如果我确知并无后续的麻烦,那我更要投入。我自然也立了一些规矩。比如,朋友们的老婆是不可染指的。办法很简单:在行事前几天,诚心诚意地终止对夫君的友谊就是了。也许我不应当把这叫做“肉欲”。肉欲是不招人讨厌的。不妨包涵点儿,把这叫做“生理缺陷”:除了把做爱看成做爱之外,就什么也不懂,算是与生俱来的无能。不管怎样,这缺陷倒叫人感到舒舒服服。跟我的健忘一配套,我就格外自由自在了。同时,这使我显得更超然、更自主,于是频频得手。浪漫情调我绝不够格儿,给传奇故事添油加醋的本事还是有的。我那些相好的女士跟波拿巴颇有雷同之处:人人干不成的事儿,她们却稳操胜券。
在这类交易当中,我除了肉欲也有别的满足,那就是表演癖。我喜欢女人充当某种表演的伙伴,她们至少乐于表演天真无邪的角儿。瞧,我历来不甘寂寞,日常生活里我顶喜欢休闲娱乐。即使五光十色的社交活动也极易令我厌倦,但跟心爱的女人在一块儿却从不觉得腻味。说来惭愧:我宁可放弃同爱因斯坦的十次谈话,也不能回绝同一位充当配角的漂亮戏子的头场幽会。等到了第十场幽会,我倒当真想见见爱因斯坦或者专心读书了。总之,我只是在小小荒唐的间隔中关心大事。往往我同友人当街进行热烈的争论,万一这时哪个小妖精正在过马路,我准会呆呆地站在路边,把争论的焦点忘得一干二净。
反正我是在演戏。我心里明白:她们不喜欢直达目的地。先要有喁喁私语,或如她们所说,先要诉说衷情。我是当律师的,自然不愁没词儿;在团队当兵时又学过演戏,对使眼风也不外行。我的角儿千变万化,但戏本子却只有一个。比如,“一见钟情”就是最古老的保留节目,而且屡试不爽。只需哼哼几句“说不清楚为什么”,“没什么道理”,“我并不想谈恋爱”,“对谈情说爱早已厌倦”……就必定奏效。还有一个节目就是“天赐恩泽”:那就得宣称“别的女人一向做不到”;还要说,“也许开花结不了果(因为不能未卜先知),但妙就妙在这里”。尤其是,我练就了一小段台词,深得对方青睐,您也定会拊掌称是的。这段台词的要点是:“我算不了什么”(要说得悲切而又痛心),“用不着留恋我”,“我别有生活乐趣”,“不在于俗见的快乐”,“不过也许我宁可放弃一切,去追求这平平常常的快乐”,“只可惜如今为时已晚”。至于为什么会“晚”,我却三缄其口,深知向枕边人“保密”的趣味无穷。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对自己的胡诌深信不疑,我是生活在角色当中的。无怪乎女伴们也演得十分卖力。感情最丰富的几位对我的角儿体察入微,终于凄凄恻恻地委身于我。另外那几位见我按演戏的章法办事,先动口后动手,反倒急于求成。于是我两头得计:一是实现对她们的欲望;二是满足了自尊心,因为每回都验证了我的功效。
这可是千真万确,即使有几位不能令我尽兴,我也竭力不时与她们重叙旧谊,真是常言所道“久别如初识”;紧接着又如当初配合默契,还证明“藕断丝连”,全靠我来缝接。有时我竟至逼她们发誓不得与任何其他男人有染,好让我自己一劳永逸地放心。但我这不放心与感情无涉,甚至也用不上想象力。深入我膏肓的是某种妄自尊大,这使我很难设想:跟我做了爱的女人怎能跟别的男人同枕共席(虽然她们明摆着要这么干的)。但此种发誓束缚了她们,却放开了我的手脚。既然她们不沾别的荤腥,我就可以同她们一刀两断;她们另有所欢时我反而做不到。我只要把她们的身子明验一次,就感觉得到“长期有效”。您道奇不奇?亲爱的同胞,真相就是如此。有人大喊:“一定得爱我!”另一些人呵斥:“不要爱我!”但别有一族(最恶劣、最阴险的那一族)却要求:“不必爱我,却要对我忠实!”
只是那“验证”并非一劳永逸的,每有新人就得重新开张。一再重复,积久成习。很快地,现话就脱口而出,成了条件反射:终于变得没有欲念也要渴求。须知至少对某些人而言,舍弃不欲之物反而难上加难了。
某日即发生此种情形(姑且隐去女方姓氏)。她并未令我真正动心,却因被动贪婪刺激了我。说实话,战果平平,这本也在意料之中。我从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