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这番表白令您吃惊,难道您就没有突然需要过支持、援助和友谊?当然也需要。我呢,我学会了以同情为满足。同情比较容易争取,而且并不要求承担义务。“请相信我十分同情……”在内部致词中,这类话后面紧接着就是“现在让我们处理别的事情”。所谓同情是内阁总理的口头禅,在天灾人祸发生时,可以廉价奉送的。友谊就不那么简单了,要争取到得长期努力并不辞辛劳。但友谊一旦获得,就没有办法甩掉,而必须加以应付。可别相信您的朋友们(您应该那样)会天天晚上给您打电话,以便弄清您是否正好当晚要自杀,或者仅仅问您是否要人做伴,是否想出门。不会的。请放心,如果他们打电话,那也肯定是在您有伴儿,生活很美妙的晚上。自杀嘛,他们倒是会根据认定的您的本分,而怂恿您下决心。亲爱的先生,愿老天保佑,别让朋友们把咱们抬得太高!至于那些本该爱我们的人,我是指父母、亲近的伙伴(多甜蜜的称呼!),那是另一码事。他们总有恰当的字眼,但字眼也就是子弹了。他们打电话就像开机关枪,而且百发百中!哦!这帮巴赞式的人物!
什么?哪天晚上?我会来的,请耐心等着。而且我提到朋友和亲密的伙伴,是十分切题的。您看,据说某人因朋友锒铛入狱,便从此在房内地板上睡觉(因为他的密友不再享有睡在床上的舒适)。亲爱的先生,谁又会为我辈睡地板呢?我自己能做到吗?听着:我愿意做,我一定会做。不错,总有一天我们都能做到。那时人类就得救了。但这绝非易事,因为友谊是漫不经心的,至少是力量微薄的。它想做的事,却力不能及。也许归根结底,它坚持得不够。也许我们热爱生活也有限度,您注意到了吗?只有死亡能唤醒我们的喜怒哀乐,正如我们爱那些新近作古的朋友,对吗?我们多么热爱那些口里含满一抔黄土,从此不再饶舌的师长啊!到那时,敬意便油然而生,而他们也许毕生都在期待这一点儿敬意!可您知道,我们为什么总是对死者比较公正、比较大方呢?原因极简单!对死者不需尽义务了。他们一切随我们的意,我们尽可从容不迫,将表达敬意放在一场酒会之后,与美艳的情妇幽会之前,总之是在空闲的时候。即使死者强迫我们尽义务,那不过是毋忘纪念,而我们恰恰忘性很大。不,我们爱的朋友是新鬼,是尚能引起悲痛的死者。其实是爱我们的悲痛,也就是爱我们自己。
我有一位朋友,平素我对他敬而远之。我有点儿烦他,何况他还挺爱说教。但请放心,在弥留之际,他还是见到了我。我算准了日子才去的。他临终对我深表满意,紧握着我的手。还有一个女人,对我纠缠不已,当然是白费力气。她也很识时务地英年早逝了。于是马上在我心坎儿上赢得一席之地!而且妙就妙在是自寻短见!老天有眼,一时兴起了多么愉快的忙乱!电话派上了用场,表示至痛至哀;用语极精练,但言简意赅,还说是强忍撕心裂肺之痛,甚至还有几分自责!
亲爱的先生,人就是这样,他有两副面孔:他在爱别人时不能不爱自己。不妨观察一下您的邻居:万一在楼里死了一个人。平常他们过着小日子,睡得安安稳稳。突然,比如说,看门人死啦。他们立刻惊醒过来,不胜兴奋,四处打听,又悲伤、又痛惜。因为是刚死的人,于是兴师动众。他们需要戏剧性,那有什么办法!这是他们小小的体验,是他们的开胃酒!再说,我跟您说起看门人,难道是出于偶然?我的住处就有这么一位,其貌不扬,心肠狠毒,又卑劣又记恨,恐怕一心修善的方济会修士也望而生畏。后来我不跟他说话了,但他的生存却败我的兴。他一命归天,我还是参加了葬礼。您道这是为什么?
葬礼前两天很热闹。看门人的老婆生了病,躺在唯一的那间屋子里。就在她身旁,人家将开口棺材放在支架上。住户自己取信件。大家推开门,道一声:“太太,您早!”聆听了一番对死者的颂扬(那女人边说边用手指着死鬼)之后,便带着信件走开。这没什么可以开心的,对不对?但全楼的人还是去了那充满防腐剂怪味儿的小屋。住户们并不打发仆人代劳,不,他们不愿坐失良机。何况仆人自己也来,悄悄儿来罢了。葬礼那天,棺材直接抬出有困难,小屋的门太窄。于是那女人躺在病床上似喜似悲地惊叹道:“亲爱的,你的个头儿真高啊!”葬礼主持人忙答道:“太太,不必担心。咱们将他侧着身子,立着抬出去!”人家真这样做了,然后再将他平放下来。在场的还有一位昔日的酒馆服务员。后来弄明白,是每晚必到的酒友。除了此人,我是唯一走到坟场,并且往棺材上抛鲜花的人。那棺材的奢侈着实令我吃惊。葬礼既毕,我又登门拜访遗孀,听她装腔作势地道了一番谢。您说这一切有什么道理?没啥道理,除了因为在一起喝过酒。
我也参加过一位律师公会老伙伴的葬礼。那是一位众人瞧不上的小伙计。我照样同他握手。我在工作地点同人人握手,每天来去两次(而不是一次)。这诚恳而淳朴的态度使我深得人心而又代价不大。这人心却是我发迹所必需的。至于那小伙计的葬礼,律师公会会长就不曾光临了。我是亲往的,并且是在远行的前夕,这一点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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