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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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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不久,我又有所发现。我送走了一位刚搀扶过的盲人,然后向他致敬。这“脱帽礼”不是给他看的,他反正看不见。给谁看呢?给观众看。演完了戏得谢幕呀。表演得不错,嗯?还有一天,我助了一位开车者一臂之力,他不胜感激。我竟答称:“没人能这样做!”当然,我本应说:“谁都会这样做的。”后来我深悔这次说漏了嘴。须知在谦恭礼让方面,我比谁都高出一筹。

    亲爱的同胞,我得老实承认:我一贯喜欢自我吹嘘。我呀,我呀,我……这便是我舒适生活中的老调儿,一天到晚挂在嘴上。我一开口就吹嘘自己,特别是能够做得不露声色而又效果彰著的时候。我早就精通个中诀窍。的确,我的日子过得自由自在而且出人头地。我觉得自己不受任何人差遣,仅仅是因为不承认有人与我旗鼓相当,这理由很充分。我已对您说过:我自认比谁都聪明,而且也最通情达理,最机敏灵巧。我是优秀射击手、出色的驾驶员,也是最体贴知心人的情夫。即使在显然薄弱的方面,比如网球,现在我是一名普通球友,却认定假如有足够的训练,我准能胜过头几名。我只看得见自己的长处,因而善意待人,并且心安理得。我关心别人纯属赏赐,完全出于自愿,因此功劳在我,于是在自怜自爱方面我又升了一级。

    至于还有几条真理,我是逐步发现的,全都在上文说的那一夜之后。不是立即发现,不是的,也不十分明朗。我得先回忆回忆。逐渐逐渐,我看得比较明白了;过去体验到的,现在学到了其中原委。过去因为忘性大,反帮了我的忙。我什么都忘记,首先是忘掉下过的决心。说到底,什么也不算数。战争、自杀、爱情、苦难,我当然都关注,假如情况逼着我关注的话;但那都是浮皮潦草、略尽人意而已。有时我也假装热心与日常起居毫不相干的事,但在实质上我决不卷入,当然除非自由受阻。怎么对您说明白呢?那属于浮光掠影一类。不错,就我而言,事事浮光掠影。

    恰如其分地说:我的健忘也不无好处。您应当知道,有的宗教原谅一切冒犯,信教的确也原谅,但忘记却历来做不到。我不是原谅冒犯的料儿,却总是以忘掉了事。有人以为我记他的恨,却碰到我嘻嘻哈哈地跟他打招呼,于是觉得莫名其妙。按那人的性格,他要么对我的宽宏大量由衷钦佩,要么对我的胆小怕事嗤之以鼻,万万想不到我的“道理”要简单一万倍,我连此人的尊姓大名也忘得一干二净。同样的毛病使我有时显得麻木不仁,有时似乎忘恩负义,但人家都以为我器量很大。

    因此我过日子没有什么连贯性,除了天天必诵“我”字经。还有天天跟女人混,天天做好事也做坏事,天天(像狗看门一样)坚守我的岗位。我就这样在生活的表面上漂浮,也可以说在“字面上”、而决不是深入实际地过日子。书是马马虎虎读了一遍,朋友是马马虎虎地关爱了一番,名城大埠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女人嘛是似有似无地玩弄了一番。我举手投足不是由于烦闷,就是因为神不守舍。各色人等接踵而来,他们想抓住点儿实实在在的东西,但却一无所获,真是倒了霉。是他们倒霉。就我而言,不过是健忘。我历来只记得我自己。

    不过,我渐渐恢复了记忆。或者也可以说我向着记忆力靠拢,因而想起了那些要让我想起的事。在向您娓娓叙来之前,亲爱的同胞,请允许我举几个亲身经历的例子(这对您大有好处,我想一定是这样)。

    某日,我正开着车,迟疑了一秒钟,未能趁绿灯亮时通过,而咱们那些有耐心的同胞在我背后大鸣其喇叭。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类似情况下发生的另一件事。一个矮个子的家伙,戴夹鼻眼镜,穿高尔夫球球裤,驾摩托车超越了我的车子,但因碰上红灯,只好在我前方刹车。因为刹车太急,发动机熄了火,怎么着也不能再启动。下一次绿灯亮时,我以惯常的彬彬有礼请他挪动一下,好让我通过。这矮个子对那不争气的发动机的怒火未平,便以“巴黎式”的文明叫我“回家抱孙子去罢”!我仍旧客客气气地请他帮个忙,当然语气之中有几分不耐烦。对方立刻驳斥:好歹要让我“回家去”。这当儿,我身后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我口气强硬起来,请对方注意礼貌,并且要明白自己在妨碍交通。这位先生本来就肝火旺,加上他那发动机显然是故意怠工,于是问我是不是想挨揍,说他正准备给我几老拳。如此厚颜无耻,已弄得我火冒三丈,于是我跳下车来,准备教训教训这没规没矩的家伙。我自认为并不是胆小鬼,(“自认”的长处数不胜数呢!)我比对手高出整整一头,我的肌肉一向很顶用。我当下还认为:是他该挨揍,而不是他揍人。但我在马路中间刚立定脚跟,从开始聚拢的人群中却冒出一条汉子,朝我猛扑过来,宣布我是顶顶劣等的货色,又说他决不允许我向一位脚踩摩托车、因而占了上风的人寻衅。我的脸正冲着这位侠义之士,但说实话,却没看清他的眉目。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却已听得那摩托车噼里啪啦地开动了,我却挨了一记耳刮子。我没来得及弄清东南西北,那摩托车已经逃之夭夭。我糊里糊涂朝那大侠走去,而越积越密的汽车就在这时齐声鸣笛。绿灯又亮了。于是,我还带着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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