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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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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说来,这对我怎么都无所谓。纵使自己偏巧必须早逝,我也丝毫不以为意。就让假设走其自己的路去好了,悉听尊便,至少眼下我是在扩大自己的人生。这委实妙不可言,其中有东西令人振奋,有自己在此生存的实感。我没有被消耗,至少这里有作为未被消耗部分的我。没有生存实感的人生哪怕永无尽头,我认为也毫无意义可言。现在我可以明确地这样认为。

    看清楚丈夫彻底睡着了,我便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个人喝白兰地,打开书。我起始用一周时间连续看了三遍《安娜·卡列尼娜》。越是反复阅读,越有新的发现。这部长而又长的小说中充满种种奥妙,我可以发现种种谜团。犹如做工精细的箱子,世界中有小世界,小世界中又有更小的世界,这些世界复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宇宙。宇宙向来在那里,在等待着读者去发现。往日的我所理解的仅限于极小的断片,如今的我可以洞悉它吃透它了。我知道托尔斯泰这个作家在那里想诉说什么,希望读者读出什么,知道那信息是怎样以小说形式有机结晶的,知道那小说中的什么是在结果上凌驾于作者自身之上。

    无论怎么聚精会神都不会累。尽情尽兴读罢《安娜·卡列尼娜》,我开始读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任我怎么读都可以,怎么集中精力也不觉疲劳,怎么费解的地方对我都不在话下,而且我都深深地为之打动。

    我想这是我本应具有的形象。我通过抛弃睡眠扩大了我自身。关键是精神集中力,没有集中力的人生,同睁眼瞎无异。

    不久白兰地没有了,我差不多喝光了一瓶白兰地。我去商店买了一瓶同样的马爹利,顺便买了一瓶红葡萄酒。水晶白兰地杯买了,巧克力和小甜饼干也买了回来。

    看书当中有时心情格外亢奋,我便放下书,在房间里活动身体。做软体操,或光是满房间走来走去。也有时心血来潮,半夜外出散步。我换上衣服,从停车场开出本田“思域”,漫无目标地在附近奔驰。偶尔也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店喝杯咖啡,但由于懒得与人见面,基本上一直呆在车中。有时在看上去没有危险的地方停下车呆呆地想点什么,或去港口看一会船。

    只有一次警察过来例行公务地询问过我。那是夜里两点半,我把车停在靠近码头的一盏街灯下,望着船灯听收音机里的音乐。警察“嗑嗑”地敲车窗,我放下窗玻璃。一个年轻警察,模样标致,说话也和气。我对警察解释说睡不着觉,警察让我出示驾驶证,看了一会,说上个月这里发生过杀人案,一对情侣给三个青年人劫了,男的被杀,女的被奸。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我点点头。“所以太太,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最好不要深更半夜在这一带转悠,毕竟是这种时候了。”他说。我说谢谢这就离开,他把驾驶证还给我,我把车开走。

    但别人搭话只此一次。夜间在街头兜风一两个小时都没有干扰,之后把车放回公寓停车场,放在黑暗中悄然沉睡的丈夫的那辆白色“蓝鸟”旁边,接着侧耳谛听“咯咯”的引擎冷却声。等声音消失,我下车走进房间。

    回来先进卧室,看丈夫是不是好端端睡着。丈夫总睡得那么安然无误。然后去孩子房间,孩子同样睡得香甜。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两人绝对相信世界一如既往一成不变地在运转,可是不然,世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闹得天翻地覆,无可挽回。

    一天夜里,我正在定睛审视丈夫的面孔,卧室“砰”地一声响,匆忙跑去一看,原来闹钟掉在地板上。大概是丈夫稀里糊涂伸胳膊或弄什么碰掉的,然而丈夫仍酣睡得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啧啧,到底发生什么这人才能醒呢?我拾起闹钟,放回枕边,随后抱臂凝视丈夫的脸。已有好久没细细端详丈夫的睡相了,相隔多少年了呢?

    新婚时经常看丈夫的睡相,只消一看心情就会平和轻松下来,心想只要这人睡得这般无忧无虑,自己就得到了保护。所以过去丈夫睡着之后,我经常看他的睡相。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这样做了。从什么时候来着?我试着回想。大约是在给孩子取名时同丈夫的母亲之间发生几句口角时开始的。丈夫的母亲笃信一种什么宗教,在那里“拜领”了一个名字回来。什么名字忘记了,反正我是不想“拜领”那玩艺儿,于是同婆婆相当激烈地争吵起来。但丈夫对此一言未发,光在旁边看着我们。

    那时我失去了受丈夫保护的实感。不错,丈夫没有保护我,我甚为恼火。这当然是以前的事了,我早已同婆婆言归于好。儿子名字是我取的,同丈夫也很快言归于好了。

    但好像从那时开始,我便不再看丈夫的睡相了。

    我站在那里注视他熟睡中的脸。丈夫睡觉总是这么投入。赤裸的脚以奇特的角度从被侧探出,活像别的什么人的脚。脚又大又粗糙不堪。一张大嘴半张着,下唇松垮垮地下垂着,鼻翼不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陡然一动。眼窝下那颗痣分外之大,且显得鄙俗,闭眼的样式也像缺乏品位。眼睑瘫软软的,仿佛一张褪色的肉皮。竟睡得如此傻呆呆的,我想。那是一种宠辱皆忘的睡法,可他睡觉时的脸又是何等丑陋啊!结婚之初,其面孔应该更有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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