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体形充满直欲鼓裂的生命力。从脖子到脚踝骨全身上下察看一遍,结果一片赘肉一道皱纹也没发现。当然同少女时代的体形相比是有所不同,但肌肤比过去光艳得多有张力得多。我试着用手指捏了捏腹部的肉,紧绷绷的,绝对富有弹性。
随后我发觉自己比原来以为的漂亮。看上去变得极为年轻,说二十四岁别人怕也相信。皮肤光洁滑润,两眼顾盼生辉,双唇娇嫩水灵,脸上颧骨部位的阴影(自己顶顶讨厌那里)也完全不再显眼。我坐在镜前定定地看了三十分钟自己的脸,从各个角度实事求是地看。非我自作多情,的确漂亮起来。
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找医生这点我也考虑了。有位医生和我很熟,从小就承其关照,双方无所不谈。但想到医生听我的介绍将有怎样的反应,心里便逐渐生出负担。问题在于他会全盘相信我的话吗?告诉他一个星期都全然没有合眼,他恐怕先要怀疑我的脑袋。也可能作为普通失眠症中的神经官能症诊断了事。或者百分之百相信我的话,把我送去哪里一家大医院接受检查。
那将如何呢?
我大概会被关进那家医院,到处轮流转来转去,接受名目繁多的检查,从脑电图到心电图、尿检、血检以至心理实验,无一遗漏。
我不可能忍受这许多。我想一个人静静看书,想每天按时游泳一小时,我最希望得到的是自由。自由是我的追求。不愿意住什么院,况且住院他们又能看出什么名堂呢?无非弄出一大堆检验单一大堆假设而已。我可不乐意被关进那种地方。
一天下午,我去图书馆看了一本关于睡眠的书。这方面的书没那么多,也没写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们想说的只有一点:睡眠乃一种休息,如此而已。这同关掉汽车引擎是同一道理。倘若永无休止驱动引擎,引擎迟早会坏掉。引擎运转必然生热,被封闭的热势必使机器本身变得疲劳,所以为了散热必须使之休息。降温,关引擎——这就是睡眠。就人而言,睡眠既是肉体休息又是精神休息。人在躺倒让肌肉放松的同时,也闭目中断了思考。若仍有思考活动,即以梦这一形式自然释放出来。
那本书里还有一段蛮有意思。作者写道,人无论在思维还是在肉体行动上,都无法逃避一定的个人倾向。人这东西不知不觉之间形成自己行动和思维的倾向,而一旦形成便很难消失,除非发生非同一般的情况。换言之,人是生活在此种倾向的囚笼里的。而睡眠恰恰是在对这种倾向的偏颇——作者写道,如同鞋后跟的磨偏——加以中和,也就是说对其偏颇进行调整和治疗。人在睡眠中使过于集中使用了的肌肉自然松缓下来,使过于集中使用了的思维线路镇静并放电。人便是这样降温的。这是在人这一系统中命中注定似的编排好程序的行为,任何人都不能除外。如若除外,存在本身也就失去了存在基础。
倾向?
从倾向一词中我想到的是家务,我麻木地机械地继续着的家务作业。做饭、购物、洗涤、育儿,这些恰恰就是倾向,舍此无他。我不睁眼睛也能干完这些事,因为不外乎倾向罢了。按电钮,拉控制杆,于是现实这东西便前仆后继地向前流去,身体动作大同小异——不过倾向罢了。结果,我像鞋后跟磨偏那样被倾向性地消耗下去,而为了加以调整和降温,每天的睡眠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是这样的吗?
我把这段文字重新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点点头。是的,料想是那样的。
那么,我的人生到底算什么?我被倾向性地消耗,为进行治疗而睡觉。我的人生岂非仅仅如此周而复始?岂非哪里也觅不到归宿?
我对着图书馆桌子摇头。
无须什么睡眠,我想。即便发狂即便睡不成而使我失去生死攸关的“存在基础”也无所谓。我不在乎。反正我喜欢被倾向性地消耗掉。假如睡眠是为治疗这种倾向性消耗而定期来访的,不来也可以,我不需要。纵使肉体不得不被倾向性消耗一空,精神也还是属于我自身的。我要切切实实地为自己把它保管好,不交给任何人。不希罕什么治疗。我不睡。
如此下罢决心,我离开图书馆。
5
这样,我不再害怕睡不着觉了。没什么好怕的,事情应该往前看。总之我扩大了人生,我想。夜晚十点至早上六点是为我自己所有的时间。这以前相当于一天的三分之一的时间耗费在睡眠这项作业——他们称之为以降温为目的的治疗行为——上面,而现在成了我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是我的,我可以随意使用这段时间,不受任何人干扰,不接受任何人的任何指令,绝对是扩大了的人生,我将人生扩大了三分之一。
你可能说以生物学观点看来这是不正常的。或许果真如此,或许有朝一日我必须为如此持续推进的不正常状态付出代价,人生中被扩大的部分——即我预先支取的部分——也许以后会补偿回去。虽是没有根据的假设,但也没根据加以否定。我觉得基本合乎情理。总之就是说时间收支最后要平衡。
不过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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