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犹豫良久,决定还是去游泳。为什么我解释不好,反正我觉得痛痛快快运动身体可以将体内的什么驱逐出去。驱逐。究竟驱逐什么呢?我就此沉吟片刻。驱逐什么?
不得而知。
但有东西在我体内犹如某种可能性一般飘忽不定。我想给它一个名字,却无字眼浮上心头。我不擅长物色字眼。若是托尔斯泰,大概可以找出恰如其分的字眼来。
不管怎样,我像往日那样把游泳衣塞进皮包,开起本田“思域”来到体育俱乐部。游泳池一个熟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年轻男子,一个中年妇人。安全监督员无聊地注视着池面。
我换上游泳衣,戴上游泳镜,依旧游三十分钟。但三十分钟不够,加游了十五分钟,最后拼出所有力气爬泳一个来回。气喘吁吁,但觉得身上仍蛮有力气。出水上来,周围人都直往我身上打量。
到三点还有一会儿,我驱车顺路去银行办了事。也想去超级市场采购,又转念作罢,回家继续看《安娜·卡列尼娜》。把剩下的巧克力吃了。四点儿子回来,让他喝了果汁饮料,吃了自家做的果冻。之后我预备晚饭。先从冷冻室拿肉解冻,切菜准备炒菜。做了大酱汤,烧了饭。做得十分机械而快捷。
做罢又往下看《安娜·卡列尼娜》。
不困。
4
十点,同丈夫一起上床,装出睡着的样子。丈夫立即睡了,几乎在关床头灯那一瞬间就睡了过去,仿佛灯开关同他的意识之间有软线连在一起。
了不起,我想。这样的人真是少见,睡不着难受的人要多得多,我父亲便是。父亲总唠叨睡不踏实,入睡不容易,而有一点点动静就睁开眼睛。
丈夫却不是这样。一旦入睡,天塌下来也要睡到早上。结婚之初,我感到奇怪,做了几次试验看这个人到底怎样方能醒来。用玻璃吸管往他脸上滴水,用毛刷擦他的鼻端,可他绝对不醒。没完没了地弄久了,最后他才仅仅发出似乎不快的一声。他梦也不做的,至少全不记得做了什么梦,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魇住之类。就像埋在泥土里的乌龟,只知大睡特睡。
实在了不起!
躺了十多分钟,我悄悄下床,进客厅打开落地灯,往杯里斟了白兰地,然后坐在沙发上一小口一小口舔也似的喝着看书。兴之所至,又拿出藏在壁橱里的巧克力吃了。一来二去,早晨来临。早晨一来,我合上书,煮了杯咖啡喝,又做了个三明治吃。
天天如此反复。
快手快脚做完家务,整个上午就一个劲儿看书。到了中午,放下书为丈夫做饭。丈夫一点前出去,我开车去游泳池游泳。自从睡不着觉以来,每天都足足游一个小时。三十分钟运动实在不尽兴。游泳时间里我注意力只集中于游泳上面,别的概不考虑。脑袋里只有如何有效地施展肢体、如何有规则地吸气和吐气。遇到熟人也几乎不交谈,简单寒暄了事。有人相邀,便说对不起有点事得赶紧回去。我不愿意同任何人打交道,没有工夫同别人天南海北闲聊。尽情尽兴游罢,便争分夺秒回家看书。
作为义务,我买东西、做饭、打扫房间、照看孩子。作为义务,我同丈夫做爱。习惯了,绝对不是难事,莫如说很简单。只消把脑袋和肉体的连轴节除掉即可。身体随其动来动去,脑袋却在我自身空间里漂移。我不思不想地做家务,给孩子零食,同丈夫说话。
睡不成觉后我想的是,现实这东西何等容易对付。处理现实委实易如反掌,那不过是现实而已。仅仅是家务,仅仅是家庭。一如操纵简单的机器,一度记住操作程序,往下无非重复。按这边的电钮,拉那边的控制杆,调整刻度,关上盖子,对好定时——简单重复罢了。
当然时而也有变化:丈夫的母亲来一起吃晚饭,星期天领孩子三人去动物园,孩子泻肚泻得厉害。
但这些事哪一桩也未摇撼我自身这一存在,它们仅仅如无声的风掠过我的周围。我同婆婆闲聊,做四人吃的饭菜,温暖孩子的肚子,给他喂药。
谁也没注意到我的变化。我彻底睡不着觉也好,我日以继夜看书也好,我脑袋远离现实几百年几万公里也好,都没有人注意到。无论我怎样义务性地机械地不含有任何爱情任何感情地持续处理现实事物,丈夫孩子婆婆也都照样同我接近,他们对我的态度甚至比往常还要轻松自然。
如此过了一个星期。
在不间断的无眠进入第二个星期时,我终究不安起来。无论怎么看均属异常事态。人是要睡觉的,没有人不睡。过去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种不让人睡觉的拷问方法。纳粹干的。把人关在小房间里,令其睁大眼睛对着光线或连续听很大的噪音,从而达到不让人睡觉的目的。结果人精神错乱,不久死掉。
至于经过多长时间精神错乱的,我想不起来了。不会是三四天?而我睡不着已经一个星期了,无论如何都太长了。然而我的身体一点也没衰弱,莫如说比以往还有精神。
一天淋浴后,我赤裸裸地站在全身镜前。我吃惊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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