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我和她分手了。也不是哪方提出才分手的,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终止的,静悄悄的。我也好她也好,肯定都累了,不再想维持那种关系了。以我的眼光看,她那活法——怎么说呢——好像有些违心。不,不对,准确说来,她本应活得更为像模像样些的,我感觉。我想我是为此而多少失望的。满脑袋都是什么处女啦、结婚啦,她本该把这些丢开,更为地道地欢度人生的。”
“不过,我想她只能那样活。”我说。
他点下头。“是啊,我也那样想。”他切开厚墩墩的蘑菇,放进嘴里。“没有弹性。这点我看得出。连根拔了出来。我也险些那样来着。我们从小就一直被人驱赶,赶我们快走、快走。也是因为有那种半生不熟的能力,就听命紧走慢走。但整个人的成长跟不上去,以致有一天连根拔了出来,包括道德观念。”
“你不至于吧?”我问。
“我想我总算越过去了。”他略一沉吟说道,然后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和她分手后,我在东京找了个恋人。女孩子不错,我们同居了一阵子。说实话,同她交往当中没有和藤泽嘉子在一起时那样的心弦震颤,但我还是非常中意那个女孩。我们相互理解,能够推心置腹。从她身上学了不少东西,例如所谓人生是怎样一种存在,具有怎样的光点和怎样的弱点等等。也交上了朋友,政治上的兴趣也有了。倒不是我整个人一下子变了。我这人一向讲究现实,现在怕也一样。我不写小说,你不进口家具,如此而已。但我在大学里懂得了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现实性,懂得了世界很大,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平行的价值观,而且不需要什么优等生。就这样走上了社会。”
“并且成功了。”
“算是吧。”说着,他不无羞赧地叹息一声,继而用盯视同谋一般的眼神看着我:“和同代人相比,我的收入的确高一大截,客观说来。”说罢,又沉默有顷。
但我知道故事并未到此结束,便一声不响地等待下文。
“自那以后一直没见到藤泽嘉子。”他继续道,“一直!大学毕业出来,我进入一家贸易公司,在那里干了五年,外国也派驻过,每天很忙。听说她大学毕业两年后结了婚,是母亲告诉的。没问对方是谁。听得这个消息我第一个念头是:她果真直到结婚都是处女不成?想的首先是这个。稍后有点伤心,第二天就更伤心了,觉得很多很多事情都一去不复返了,就像门永远在背后关上一样。也难怪,毕竟我真心真意喜欢她来着,作为恋人同她交往了四年之久。我——至少我这方面——甚至考虑到了结婚。她占据了我青春时代极大的一部分,伤感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还是祝福她,真心祝福。因为——怎么说呢——对她有点放心不下来着,那孩子有很脆弱的部分。”
男侍撤去我们的盘子,送来装有甜食的微型四轮车。我们说不要甜食,要了咖啡。
“我是晚婚。结婚时三十二。所以藤泽嘉子打来电话时我还独身,二十八吧,大概。想来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刚从那家公司辞职出来独立了。求父亲担保,贷款办了一家小公司,因为我看准进口家具市场绝对有前景。但万事开头难,一开始不可能一帆风顺。交货滞后,货物积压,仓库租金增加,催还贷款。说老实话,累得我有些失去信心了,该是人生中最为黑暗的年月。正当那时候她来了电话,不晓得怎么查到我电话号码的。电话晚上八点打来,马上听出是藤泽嘉子的声音。那东西是忘不掉的。让人怀念呐,怀念得不得了。也是因为情绪处于低潮,旧日恋人的声音听起来感到格外宽慰。”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目不转睛地看着炉里的薪火。注意到时,餐馆里已座无虚席,到处是人们的笑语声和餐具的相碰声。客人看上去几乎都是本地人,多数人对男侍直呼其名:朱赛佩!帕奥罗!
“不知她是从哪里打听的,对我的情况居然了如指掌,还独身也好,长期驻外也好,一年前辞职独立也好,一清二楚。‘别担心,你肯定会干得好的,要有自信!’她说,‘你一定成功,不可能不成功!’说得我高兴极了。声音非常温柔,听得我精神为之一振:我能行!是她的声音让我找回了往日的自信,心想只要现实仍是现实,我就绝对能拼到最后,毕竟世界为我而存在。”说罢,他笑了笑。“接下去我问了她的情况: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啦,有无小孩啦,家住哪里啦。她说没有小孩,对方比她大四岁,在电视台工作,导演。我说那很忙吧,她说忙啊,忙得要小孩的工夫都抽不出,说着笑了。她住在东京,品川的一座公寓。我当时住白金台。虽不算近邻,也就在附近。不可思议啊,我说。我们就这样聊着,大凡高中时代的情侣在这种情况下所能聊的都聊了。多少发涩的地方有是有,但很愉快。总之,我们是作为离别多年而现在各奔前程的知心好友聊的。好久没这样畅所欲言了。聊了很久,互相该说的话全部说完之后,沉默降临了。怎么表达好呢……浓得化不开的沉默,闭上眼睛各种图像就好像历历在目那样的沉默。”他注视了片刻桌面上自己的手,之后抬头看我的眼睛,“可能的话,作为我很想挂断电话,道一句谢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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