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和你交谈很愉快。这你明白吧?”
“从现实性观点来看,那怕是最为现实的吧。”我赞同道。
“可是她不挂电话,让我去她家:‘这就来玩儿可好?丈夫出差不在,一个人怪寂寞的。’我不知该怎么应答,没出声。她也没出声。沉默持续了一些时间,最后她这样说道:‘可还记得以前我对你的承诺?’”
她说她还牢牢记着过去那个承诺。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一会儿猛然想起她曾说过婚后再同自己睡的话。他固然没有忘记,但从没当作承诺。他认为她所以旧话重提大约是当时脑袋混乱,乱得不知东南西北,以致顺口说出。
然而她头脑并不混乱。对她来说,那是承诺,是光天化日下的誓约。
他顿时糊涂起来,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正确。他一筹莫展,环视四周。但围栏不复存在,导轨已然消失。当然他想同她睡,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分手后也好多次想象同她睡的情景。即使在有新恋人的那些日子,他也不知在黑暗中想象了多少回。回想起来,他甚至未曾目睹她的裸体。就她的肉体他所知道的,惟独探入衣服内的指尖感触。连内裤她都不曾拉下,仅仅让他探入手指。
可是他也清楚现阶段同她睡有多大危险。它所带来的伤害将远远不止一宗。他不想在此重新摇醒自己业已悄然丢在往日幽暗中的东西,觉得那不是自己应有的行为。那里边显然掺杂着某种非现实性因素,而那同自己是格格不入的。
问题是他无法拒绝。怎么好拒绝呢?那是永远的童话,是他一生中大约仅此一次的美好的仙境奇遇。和他共同度过人生最为脆弱时期的漂亮女友在说“想和你睡的,马上过来吧!”并且近在咫尺。更何况那是遥远的往昔在密林深处悄声许下的传说式承诺。
他久久闭目深思,感到自己已失去了话语。
“喂喂,”她呼道,“……君,你在那头吗?”
“在的。”他说,“明白了,这就去。估计用不到三十分钟。能告诉你家的地址?”
他把公寓名称和房间号和电话号码写在纸上,然后匆匆刮须、换衣服,拦出租车赶去。
“若是你怎么办呢?”他问我。
我摇摇头。实在没法回答这么难的问题。
他笑着凝视桌上的咖啡杯。“就连我也不想回答,如果能不回答的话。但办不到。必须当场拿主意:去,还是不去。二者必居其一,无中间路可走。结果我去了她家,敲她家的门。心想若她不在家该有多妙,然而她在。她和往日一样妩媚动人,一样顾盼生辉,气味也一如往日。我们两人喝酒,叙旧,还听了旧唱片。往下你猜怎么着?”
我猜不出。“猜不出。”我说。
“很久很久以前——小时候——看过一篇童话,”他望着前面相当有距离的墙壁说道,“什么情节忘光了,只清楚地记得最后一行。这是因为,第一次读到结尾那么奇特的童话。是这样结尾的:‘一切完了之后,大王也好喽啰也好全都捧腹大笑。’不认为这结尾很奇特?”
“认为。”我说。
“若是记起什么情节就好了,偏偏记不起,惟独记得最后这莫名其妙的一行:‘一切完了之后,大王也好喽啰也好全都捧腹大笑。’到底什么情节来着……”
这时候,我们的咖啡已经喝完了。
“我们搂在一起,”他说,“但没睡。我没让她脱衣服。我仍像从前那样只用手指,觉得这样再好不过。她也似乎认为这样最合适。我们不声不响地长时间相互爱抚。我们所应理解的那类东西,只能通过如此方式来理解。当然过去不是这样的,我们原本应该通过极为水到渠成的性爱来进一步相互了解的,或者那样更能使我们幸福也未可知。但那已经完结了,已被贴上封条、被冷冻起来了,任凭谁都无法取下封条。”
他在碟子上一圈圈地转动空了的咖啡杯,转了很久,以致男侍走过来察看情况了。终于,他把杯收住,叫来男侍,要了一杯蒸馏咖啡。
“在她那里大约待了一个钟头,准确记不得了,也就个把小时吧,差不许多。时间再长的话,神经恐怕受不了的。”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我对她道声再见离开,她也对我说了声再见。那可真是最后的再见了,这我明白,她也清楚。看最后一眼时,见她抱臂站在门口。她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她想说什么,不问我也知道。我感到非常……非常空虚,像成了空洞。周围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其妙,各种物体扭曲变形。我在那一带漫无目标地走来走去,觉得自己此前度过的人生纯属无谓的消耗。我恨不得即刻折回她的房间,尽情尽兴地搂紧她,但那是做不到的,不可能做到。”
他闭起眼睛,摇摇头,喝一口端来的第二杯咖啡。
“说起来丢人——我直接上街买了个女人。买女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我望了一会自己的咖啡杯,心里思忖:自己这个人曾经多么傲慢啊!并且很想把这点告诉他,但好像很难诉诸语言。
“这么说起来,觉得事情好像发生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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