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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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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十九岁寿诞这天,《诏定国是》的起草者翁同穌被削去一切职务,驱逐出朝
,您回城吧,家里还等着为您祝寿哩!”

    翁同龢哭着说:“老臣死有余辜,老臣不过生日了。老臣明天一早还要向皇上叩头谢恩哩!”

    清制,大臣无论迁升还是革职,接旨后的第二天必须要向皇上叩头谢恩。皇上可召见可不召见。不召见时,则面对皇宫,三跪九拜,这叫做望阙谢恩。

    经翁同龢提醒,光绪想起,今天自己也不能回城。若回城,明天师傅要走很远的路,从家里赶到宫门口,师傅这种时候受不了这个折腾。

    “我今天不回城了,明天一早,您在东宫门边等我就是了。”

    这天夜里,翁同龢在颐和园的一个小偏殿里,度过他一生最后一次也是最冷清最凄凉的一次住园。他整宿都没有合过眼。除开他身边的老仆外,园子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看望他、关照他。从前那些太监们“翁相国”前“翁相国”后的甜蜜叫声,斩草除根似的一声也听不见了。人臣之极的翁同龢从荣耀的顶峰突然跌到深谷之中,他深深地感受到人间的势利和冷漠。

    翁同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很意外很痛苦很不能理解:昨天君臣之间亲近如骨肉,今天的这一纸贬书显然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出自太后的谕旨,但太后为何要如此残酷无情呢?太后对翁氏家族,对我翁同龢本人的恩德不谓不重,翁氏家族及我本人对太后也不谓不忠,究竟是什么缘故呢?是因为早两天的诏定国是吗?是一时疏忽没有叫皇上去特为禀请吗?翁同龢心里有数,诏书的宗旨,太后其实是支持的,太后在多次与皇上的闲谈中表达过她不反对变动一些陈规旧习。正因为此,翁同龢才敢于促成皇上早行维新。贬书的笔迹他熟悉,是刚毅写的。刚毅的汉文不好,常写错念错字,翁同穌有几次在公众场合下奚落他。直到今天?翁同龢才知道,书生意气已深深地害了自己:刚毅与他结怨甚深,起草谕旨时才使用这等苛严的辞句。他又想起徐桐与荣禄的同在园中。徐桐与自己有宿怨,荣禄有野心。细细推究起来,太后与自己也有私隙。修颐和园时,作为户部尚书,对于内务府报上来的银钱,因为熟知内情,他从来没有爽快批准过,总要经过好几个回合后才给三四成,或五六成,内务府甚为不满,多次在太后面前说他的坏话。现在,太后、徐桐、荣禄、刚毅等人出于各种公隙私怨而达成一致,要扳倒他这位恭王去世后的军机处实际领班,既冲他本人,也冲着正在兴起的维新热潮。

    经过这样的仔细思考,下半夜后,翁同龢才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凌晨时,天下起小雨来,翁同龢昏昏沉沉地起床盥洗,然后由仆人搀扶着,孤零零地来到东宫门。他明知皇上一时半刻还出不了园子,还是不听仆人的劝告,冒着细雨跪在门外等侯。他知道,这一别,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皇上了。从光绪元年起直到今天,二十四年来,他与皇上朝夕相处,除离开北京的日子外,几乎无一天不见面。是他手把手地将皇上由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培养成执掌大清江山的天子。

    皇上的每一个脚印,都是他看着走过;皇上的每一处长进,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从今往后,他就要带着巨大的耻辱南下常熟,与皇上天各一方。无论是个人的情感,还是共同的事业,翁同龢都感受到深巨的哀痛创伤。他生怕错过了这个惟一的再见机会,因此他要大清早地冒着雨在此等候。他不是借此表达自己的忠心,更不奢想以此来挽回慈禧的铁石心肠,而是纯粹出于一种对皇上的不舍之情。

    直到辰正时分,光绪的车马队才出园子。皇帝昨夜也是一夜未睡得安稳,快到东宫门时,他就急切地四处张望。他终于看到了,东宫门左边楹柱边,一个满头白发、未戴帽子未着油衣的老头子,正低着头,跪在那里。风吹着细雨,飘飘洒洒地落在他的身上。虽然已是四月下旬,但清晨的风雨依然是凉的,一个望七老人怎么受得了?

    听到马蹄车轮声,翁同龢抬起头来,两只昏花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队伍中间那驾为安全起见有意围上青布的宽大轿车。

    “皇上,皇上!”轿车离东宫门还有三四丈远时,翁同穌便嘶哑地喊起来。

    光绪掀开轿帘,伸出半个头来,呆呆地望着师傅,胸口堵着厚厚的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上,皇上,老臣向皇上叩谢天恩!老臣就要离京回虞山老家。皇上,您要保重,您要保重呀!”

    翁同龢一边喊,一边哭,一边磕头,悲怆的喊叫声弥漫着风雨中的东宫门。

    车马队快速地穿过大门,就在轿车从脚边碾过的时候,翁同龢再次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望了一眼。他清楚地看见了皇上,看见皇上清瘦的脸庞上挂着两串泪珠。翁同龢顿时晕了过去……

    翁同龢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依旧处在祝寿的喜庆气氛中。昨天下午,由侄子状元出身的内阁学士翁曾源出面,在家里办起了十桌寿筵,准备热热闹闹地为三叔暖寿。直到天黑的时候,仍没有见寿星爷回府。大家都知道寿星爷是随皇上去园子见太后,国事自然重于过生,遂都不在意。众人兴高采烈地频频举杯,祝贺寿翁福星高照,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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