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母亲从小板凳上拽了起来,并要求她向我解释,刚才她说玉芬的那番不伦不类的话,到底有什么根据。
母亲的脸被月光衬得蓝幽幽的,她轻轻地叹息一声,对我说:“穷人凭运气,有时候也能捡到宝贝。但你就是没法留住它。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个女人,你也就是过一过手罢了。临了,她还得去她该去的地方。”
母亲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就顺手撸了一下我的胳膊,安慰我道:“孩子啊,能够过过手,也是咱家上辈子积下的福分啊。你说说,人所能有的最好的东西,是什么呀?是命,对不对?可你就是成天把命抓在手里,紧紧地攥着,临了,还得要撒手,对不对?”
确实,我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在心里默默地嘲笑她,怨恨她,甚至一度巴望着她早点死掉。就算她真的死了,我在她的葬礼上连半滴眼泪也没掉。她得了那么重的病,居然还苦苦支撑了四年之久,似乎就是为了活着看见她那不怀好意的预言变成现实。
可现在,你知道,当这对AUTOGRAPH即将出手之际,我忽然一切都明白了。
现在,我倾向于认为,我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智者;现在,我爱她,胜过自己攥在手心里的命。
好了,不说这些了。既然打算要出售这对AUTOGRAPH,既然我已决定把它作为“世界上最好的音响”转让给丁采臣,我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为它设计并搭配一套体面的、说得过去的系统。就如同自己心爱的闺女要出嫁,老父万般不舍,也还得强打精神,为她张罗嫁妆一样。起码,我得给她做一身漂漂亮亮的衣裳,看着她体面地出门吧。
最先考虑的自然是胆机。KT88的推力足够粗犷威猛,但我嫌它声音发干,高频的延展性不够。相比之下,EL34要稍好一些。声音虽说细腻得多,可总是欠缺一点密度感,味道也不够厚。当然,我也可以考虑使用300B。你知道,300B的声音没得说,可惜的是,它只有十二瓦的输出功率,能否让我心爱的AUTOGRAPH感到满足,从而达到琴瑟和谐的境界,我心里一点没谱。我也可以考虑将它做成“推挽式”,使它的功率放大一倍,但人为增加它的功率,跟让一个阳痿患者服用过多的伟哥,其实没有太大区别。考虑来,考虑去,最后,我把心一横,决定铤而走险,为它制作一台单端的845。
845电子管功放,在发烧界素有“胆王”之称。我早年收藏的那款大功率直热式RCA电子管(它被发烧友尊称为“一柱擎天”),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不过,对于我这样一个家庭作坊式的胆机制作者来说,组装一台高水平的845绝非易事。它对工作电压的要求特别高,且制作过程也具有相当的危险性。我曾尝试着做过两台这样的机器。第一次侥幸成功,另一次,因为手掌的皮肤被瞬间释放的电流烧焦,最终半途而废。但为了我心爱的AUTOGRAPH能称心如意,我决定豁出老命去,干它一次。
谢天谢地!我后来制作这台胆机的过程十分顺利。联想集团人事部的一位高管闻讯后,特地赶到我的住处,试听了一次,竟然死皮赖脸地缠了我一个晚上,劝我把这台845让给他,被我断然拒绝。
至于音源的选择,我在瑞士的STUDER-730D和英国的“Linn 12”之间摇摆不定。我更倾向于STUDER730D,只是这种型号的CD机在国内市场十分少见,而在eBay上通过拍卖从国外购入,又颇费周章。而那款著名的“Linn12”(乐迷们习惯称它为“莲12”),则是发烧友公认的最顶级的CD机,拥有接近“黑胶”的音乐味儿。我知道,在音响发烧网站上,现今就挂着一台。卖主就在北京的通州,机型是24比特的,对方要价八万元。我记得这款CD机,在网上已挂了三个月,一直无人理睬,大概是嫌它的二手价格太贵了。我想,若是“刀”他一下,砍到七万左右,还是有可能的。我尝试着给卖主打了个电话,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它最后的成交价格,被确定为六万八。
接下来,我找来纸和笔,做了一道简单的算术题。
天朗的这款AUTOGRAPH,即便在国际音响界,也一直是发烧友们竞相罗致的抢手货,基本上挂出一对,就卖掉一对。不久前,在墨尔本成交的一对相同型号的箱子,价格达到了四点五万美元,折合成人民币,已接近三十万元。以上述价格为参考,我的这对箱子以二十五万人民币的价格出让给丁采臣,是说得过去的;至于说845的功放,我只收他四万元;瑞士的VO-VOX监听级信号线和喇叭线加在一起,约合三点五万元。再算上“莲12”CD机的六点八万(你已经知道了,这款机器,我还得从通州的卖主手里收购,差不多要花掉我的所有积蓄。我打算以原价转让给丁采臣,不多收他一分钱),这套音响的总价,已经超过了三十九万。
也就是说,我用这笔钱,付清农家院主人全部房款之后,还略有剩余。因此,你可以想一下,我被心爱之物即将出手的忧郁所包围的同时,是不是也能感觉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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