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事情来。”
外面有人在喊,在院子里喊。夜幕降临了,党卫军命令我们排队。
我们又开始跋涉。死者留院子里,被积雪搜盖,就像倒在地上的士兵,连个标记都没有。没人为他们念悼辞。儿子们抛弃了父亲的遗骸,连眼泪都没淌。
一路上大雪不停地下,没完没了地下。我们越走越慢,卫兵们似乎也劳乏疲倦。我那只受伤的脚没有痛感,可能是冻僵了。我觉得那只脚就像脱离了汽车的轮子,已经不复存在。没关系,我必须接受现实:我要靠一条腿活下去。眼下最重要的是,别老想着脚,把这个问题留给将来。
队伍越来越散漫,人人都在趔趄挣扎,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没有枪响,卫兵们也同样筋疲力尽。
但是,死亡几乎不需要别人帮忙。严寒挥动着屠刀,每前进一步,都有人倒在地上,了却痛苦的一生。
党卫军军官们骑着摩托车,不时从队尾开到队前,从队前开到队尾,给大家鼓气:
“坚持住!快到了!”
“加油!再坚持几小时!”
“就要到格雷维兹了!”
这些鼓动人心的话虽然出自刽子手之口,还是起了作用。距离目的地很近了,谁都不愿在行将到达终点时泄气。我们盯着地平线,希望能看见格雷维兹的铁丝网。我们惟一的愿望就是尽快到达那里。
夜深了,雪停了。又过了几小时,终于到了。我们走到大门口时才看见集中营。
囚头们很快把大家安顿在工棚里。人们拥拥搡搡,就像进了最后的避风港,进了生命之门。人们相互踩踏,不是踩了别人麻木的身体,就是踏了别人受伤的脸。没有叫喊,只有几声呻吟。我和父亲随着滚滚人流,一起倒在地上。
“压死我了……可怜可怜我吧!”
声音很耳熟。
“压死我了……可怜可怜我吧!”
我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微弱的声音,这样的呼唤。有人曾用这种声音对我说话。什么时候?几年前?不,一定是在集中营里。
“发发慈悲吧!”
我意识到压住他了,他喘不过气来,为了让他喘气,我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我也被别人压在底下,喘不过气来。我的指甲嵌进陌生人的面孔里,连撕带咬,想喘口气。没有叫声。
我突然想起来,是朱利克。他来自华沙,在乐队里拉小提琴。
“朱利克,是你吗?”
“埃利扎……二十五鞭子……是的……我想起来了。”
他不再说话,沉默了很久。
“朱利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朱利克?”
“听见了……”他气若游丝,“你想要什么?”
他没有死。
“你还好吧,朱利克?”我问道,与其说想听到他的回答,不如说想听到他的声音,以便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还好,埃利扎……还好……我喘不过气来……太累了,我的脚肿了,我想休息,但我的小提琴……”
我以为他神志迷茫。他的小提琴?在这个鬼地方?
“你的小提琴怎么了?”
他在挣扎喘气:
“我……担心……他们……压碎了……我的小提琴,……我……我……一直带着它。”
我无法回答。有人压在我身上,我快窒息了,无法用嘴和鼻子呼吸,我觉得前额与后背全都汗涔涔的。我们就这样走到了终点,无声的死亡,窒息而亡。无法喊叫,无法呼救。
我想摆脱那个看不见的杀手。我把生的欲望全都凝聚在指甲上,乱抓乱挠,为一口空气而拼命。我使劲撕那具疲惫不堪、没有反应的躯体。我无法把沉重的压力从胸口上挪去。我是否在同一具僵尸较量?谁知道呢?
我永远都不知道,只能说我终于挣脱出来,在一堵死人和垂死者组成的肉墙上,我刨了一个洞,一个小洞,总算能喘气了。
“爸爸,你在哪儿?”我刚能说出话来,立即询问。
我知道他离我不远。
“在这儿!”一声回答从远处传来,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想睡觉。”
他想睡觉!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睡觉?死神随时都会敲响丧钟,稍有松懈就有不测之虞。
我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小提琴声。在黑黢黢的工棚里,在死人与活人错杂横陈的地方,居然有小提琴声?那个在坟墓旁拉提琴的人一定疯了。难道是幻觉?
这个人只能是朱利克。
他正在演奏贝多芬的奏鸣曲片段。我从来没听过这么优美的音乐,在这样的静寂中。
他是怎样从死人堆里挣脱出来的?怎样从我身体下面爬出的?而我全然没有察觉?
黑暗严锁了我们,我只能听见琴声。朱利克的灵魂仿佛成了一张琴弓,他在演奏自己的生命。他的全部生命都在琴弦上滑动——那些没有实现的希冀,那些被烧成灰烬的经历,那些湮灭的未来。他正在演奏永远不可能再演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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