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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逃亡
唇干裂溃烂。他嗓子里有泪水和雪,声音又湿又重:“别睡,要挺住,埃利扎。睡在雪地里很危险,睡着了就再也醒不了。来,儿子,来……起来。”

    起来?我怎能起来?我怎能离开温暖的毯子?我听见父亲的话,却没有领会其中的含义,就像他要我用臂膀把整个棚子扛起来……

    “起来,儿子,起来……”

    我咬紧牙关,站起身来,他架着我的胳膊往外拽,但出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进来难,出去也难。我们的脚下躺着许多人,他们被拖垮了,奄奄一息,任人踩踏。没有人理睬他们。

    我们钻了出来,寒风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我立即咬住嘴唇,生怕被冻僵。我看见周围仿佛上演着一场死亡的舞蹈,不由得天旋地转。我正在穿越一片墓地,僵尸与木头混杂在一起。没有哀怨,没有乞求,只有极度的痛苦和岑寂,没人喊救命。他们死了,因为必须死。谁都不会惹是生非。

    我在每一具僵尸上都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但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看不见他们了。我也将成为一具僵尸,只要再过几小时。

    “来,爸爸,咱们回棚子里去……”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看死尸一眼。

    “来,爸爸,里面好一些,你可以躺下,咱们轮流睡一会儿。我守着你,你守着我,别睡死过去。咱们可以相互关照。”

    他同意了,我们跌跌撞撞迈过许多活着或死去的躯体,回到棚子里,瘫坐在地上。

    “别担心,儿子,睡吧,我守着。”

    “你先来,爸爸,你先睡。”

    他不肯。我躺下来,想睡一会儿,打个盹,但睡不着。上帝呀,只要能睡上片刻,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但我深知,睡着了意味着死亡,我心中有一股力量在抗衡死亡。死神正在无声无息、蹑手蹑脚地降临在我的周边,抓住每一个睡着的人,钻入他的躯壳,将他一点点吞噬。我旁边有一个人,正在唤醒他身边的同伴,可能是他的兄弟,也可能是他的伙伴,但只是徒劳,那人再也没有醒过来。他紧傍那具尸体躺下,也睡着了。谁来唤醒他?我伸出胳膊,碰了碰他。

    “醒醒,你不能睡在这儿……”

    “别劝我,”他的话音细弱,“我累死了!管你自己的事吧,别管我。”

    父亲在轻轻地打盹,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用帽子盖着脸。

    “醒醒。”我趴在他耳边轻声说。

    他突然惊醒,茫然若失地坐起身来,像孤儿一样惊愕。他环顾四周,仿佛四周是他心思灵动突然创造出来的宇宙,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怎样来的,为什么来。过了半天,他惨然一笑。

    那一笑令我终生难忘,但我无法描述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

    大雪漫漫,覆盖着地上的尸体。

    棚子的门开了,一个老人走进来。他的胡茬上全是冰,嘴唇发紫,是拉比埃利亚胡。他在波兰领导过一个小教团,为人和善,受到集中营全体人员的爱戴,连囚头和楼长都不例外。尽管他被剥夺了一切,饱经磨难,却依然保持着率真无邪的面容。在布纳的所有拉比中,只有他一个人依然保有“拉比”的尊号。他看上去就像古代的预言师,每当人们需要安抚时,他就会出现在他们中间。说来奇怪,他的话语从不伤人,总能抚慰人心。

    他走进棚子时,眼睛比往常亮,好像在找人。

    “这儿的人,有谁见过我儿子?”

    他在混乱中与儿子走散,他在奄奄一息的人丛里寻找儿子,但没找到。他挖积雪,想找到儿子的尸体,还是徒劳。

    三年来,他们一直形影相吊,肩并肩,忍受着苦难和棍棒,一起等待着自己的食物,一起祈祷;三年来,他们从一座集中营迁到另一座集中营,经历了一场又一场大挑。可现在——就在结局即将到来之际——命运却把他们分开了。

    拉比埃利亚胡走到我身旁,低声说:“事情出在路上,半路上我们走散了。我落在后面,跟在队尾,我再也没有力气跑了,我儿子没注意,我就知道这些。他跑到哪儿去了?我去哪儿才能找到他?或许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不,拉比埃利亚胡,我没看见他。”

    于是他像来时一样离开了,就像被风吹过的影子。他出门后,我突然想起,他儿子就在我身边跑。但我忘了,没跟拉比埃利亚胡说!

    但是,我记得事情的经过:他儿子看见他脚步不稳,渐渐落在队伍后面。他看见他了,但依然在前面跑,听任距离越拉越大。

    我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他想甩掉自己的父亲?他觉得父亲越来越虚弱,认为他不行了。莫非他想解脱自己,甩掉包袱?这个包袱只能使他存活的希望越来越小。

    幸亏我忘记告诉他。拉比埃利亚胡仍在寻找心爱的儿子,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我虽然有这种想头,内心却在祈祷,向我不再信奉的上帝祈祷。

    “哦,上帝呀,宇宙的主宰,给我力量,千万不要让我像拉比埃利亚胡的儿子那样做出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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