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但我们脚不停步,急急前行。党卫军在催促:“快点,你们这群流浪汉,浑身跳蚤的狗!”为什么不快点呢?只有快走,我们的身体才能发热,血管里的血液才能快速流动,我们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快点!你们这群肮脏的狗!”我们不是在走,而是在跑,像一群机器人。党卫军也在跑,手里还端着枪,我们就像在他们面前逃命。
夜,漆黑一片,黑暗中不时响起枪声。他们接到命令,谁跑不动就打死谁。他们的手指抠在扳机上,随时都能体验到杀人的快感。只要有人稍一停步,立即就是一声枪响,干掉一条肮脏的狗。
我像机器似地迈着步子,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肉体就像沉重的负担。我真想把肉体甩掉!虽然我一直想摆脱这个念头,但依然情不由衷地认为,我是两部分组成的,肉休和我。我恨肉体。我不断重复:“别思考,别停步,跑!”
身边的几个人跌倒在肮脏的雪地里,一阵枪声。一个波兰青年在我身边跑,他叫查尔曼,在布纳的电料库房里干过活。人们嘲笑他,因为他总在祈祷,或者思考《塔木德经》里的问题。对他来说,这意味着逃避现实,逃避挨打……
他突然感到一阵可怕的胃痉挛。
“我胃疼。”他对我小声说,他坚持不下去了,必须停步。我央求他:“坚持一会儿,查尔曼,过一会儿队伍就会停下来。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跑下去,跑到世界的尽头。”
但是,他一边跑一边解扣子,冲我喊道:“我跑不动了,我的胃要破了……”
“忍一忍,查尔曼……尽力……”
“我挺不住了!”他在呻吟。
他脱下裤子,倒在地上。
我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
我相信,他不是被党卫军干掉的,因为谁都没有注意他。他肯定死了,是被接踵而至的几千囚徒踩死的。
我很快忘了他,开始想自己的事。我的脚疼,每跑一步都疼一下,我再坚持几公尺就跑不动了。一束红色的火光……一声枪响……死亡就会降临,我饮弹而亡。这种意念像胶水似地牢牢粘在我的脑际中,我仿佛触摸到了死亡。死亡的意念,不复存在的意念,纠缠着我。不复存在,再也感觉不到钻心的脚痛,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疲劳,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一切。冲出队伍,滑倒在路旁……
旁边的父亲是惟一阻止我这种念头的力量。他就在我身边跑,上气不接下气,虽已精疲力竭,但仍孤注一掷。我也没有权力自暴自弃!没有我,他怎么活?我是他惟一的支柱。
我思绪翻腾,依然在跑,感觉不到麻木的脚,甚至感觉不到我在跑,感觉不到我还有一个躯体,我的躯体与好几千个躯体一起在路上奔命。
我头脑清醒时,想稍稍放慢脚步,但无法放慢。滚滚人流会把我碾死,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我现在就像一个梦游者,有时闭着眼睛,似睡似醒,边跑边睡。不时有人在背后踢我一脚,我才猛然惊醒。后面的人喊道:“快!要是不想跑,就让我们超过去。”但是,我只能让世界越过我,我已经梦见另一个世界了。
路漫漫,无尽头。我听任自己被一大群人挟裹而行,听任命运的茫然驱遣。党卫军累了,有人替换他们,但没人替换我们。寒风刺骨,喉头焦渴,饥肠辘辘,气喘吁吁,但我们依然竭蹶前行。
我们是大自然的主人,世界的主人。我们可以超越—切——死亡、疲劳、自然欲求。我们克服了寒冷和饥饿,在枪口和死的欲念下煎熬,我们命运不逮,像无根的漂萍,只不过是一群号码,但我们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人。
灰色的苍穹终于浮出一颗晨星,一片朦胧的曙光出现在天际线上。我们疲惫不堪,再也没有力气,只剩下幻觉。
带队的军官宣布,从撤离时算起,我们跑了二十公里。我们超越了疲劳的极限,我们的腿像机器一样运转,承载着躯体,承载着虚无。
我们来到一个被遗弃的村庄,一个人影都没有,一声狗叫都没有,房子的窗户全都敞着。有几个人悄悄溜出队列,想躲进被遗弃的房屋里。
又是一小时行军,终于传来停止前进的命令。大家像一个整体似的,一起瘫在雪地上。
父亲摇晃着我:“别呆在这儿……起来……离这儿不远,有一个避风的棚子……来……”
我既不想起來,也没有起来的决心,但还是服从了。这不是什么避风的棚子,而是一个砖瓦厂,房顶塌了,所有窗户都碎了,墙上全是煤灰,不费点儿力气是进不去的。几百个囚徒挤挤搡搡地聚在门口。
我们终于进去了,里面的积雪很厚,我滑倒在地上。此时此刻,我才觉得自己弱不禁风,一点力气都没有。对我来说,雪就像柔软、温暖的毯子,我睡着了。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几分钟还是一小时,醒来时,一只僵硬的手在拍打我的脸。我睁眼一看,是父亲。
一夜之间他就衰老得不成样子!他的身体扭曲变形,萎缩得厉害。他目光黯然,神情呆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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