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成千上万人都拥在一条马路上,突然之间要往回跑,根本来不及疏散,人群挤成一团,道路堵塞了。警察趁机冲进人群,挥起警棍劈头盖脸地乱打,一些人被打得头破血流……
阿宽和阿炜挤在纷乱的人群中,眼看警察就要冲到他们跟前了,阿炜突然说:“宽哥,快,往海边跑,跳海吧!”
阿宽一听,对呀,跳海!两人不再往前挤,立即掉转方向,从斜刺里冲了出去!那时候,维多利亚港填海还没有填到干诺道,德辅道北面不远就是海岸,码头苦力成年累月在海上做工,都是好水性,只要跳到海里,便如鱼得水,一个猛子扎得无影无踪,警察便奈何不得了!
两人拚命奔跑,一个英警发现了他们,在后面紧紧地追赶
他们终于踏上了海堤的石岸,警察从后面追上来了,大叫着:“Ha,or I fire!”
阿宽回头一看,警察正在举枪瞄准!而他们脚下的石岸离海边只差几步了,只要警察扣动扳机再晚两三秒钟,就可以脱险了……
“阿炜,快……”阿宽大喊一声,“跑”字还没有喊出口,忽然,他被阿炜猛推了一把,没想到阿炜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把他甩出了石岸,他借着那股力量,跃入大海……
而几乎就在同时,他听到身后“嘭”地一声枪响!
……
小小的门房里弥漫着一股肃穆森然之气,阿宽沉浸在悲痛之中,他那双枯树老根似的手掩着面孔,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佝偻的肩背痛苦地痉挛。
易君恕被那遥远的往事深深地打动,望着面前这个弯腰驼背、身材瘦弱的阿宽,没有想到他竟然经历过在码头上如牛负重的苦力生涯,并且还参加了抵制法国侵华的罢工壮举,使易君恕不禁刮目相看。他那位以死殉国的阿炜兄弟更加令人敬佩,眼前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位铁塔似的汉子巍然挺立,坚实的双脚踏着粗硬的麻石堤岸,赤裸着的上身如铜铸铁浇,幽幽地闪光,头顶盘着一条蟒蛇似的大辫子,悲愤的目光注视着苦难的人间。
“易先生,我和阿炜是换命的交情啊,当时他要是抢先一步,就换不了那一枪,死到临头,他把生路给了我!”阿宽松开两手,抬起泪汪汪的双眼,“要不是阿炜兄弟,也就没有我阿宽的今天了!”
“是啊,难怪你这么多年都不能忘记他!”易君恕感叹道,迟疑了片刻,又说,“可是……你刚才怎么还求助于他?一个在码头上卖苦力的人,死后都衣不蔽体,他还有什么能力来保佑你啊?你就多烧点纸钱,让他安息吧,不要再惊扰那惨死的亡灵了!”
“我……”阿宽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阿宽,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易君恕问道,“我们相处了一个多月,也算是朋友了,心里有话,就跟我说,要是有什么难处不便开口,由我去跟翰翁说,请他帮帮你嘛!”
“唉!”阿宽叹息道,“易先生,这些话怎么能对牧师讲?我就是为牧师发愁啊!依我看,他这次的病准是让迟孟桓那个冤孽气出来的,医生背后跟我说,牧师的心脏虚弱得很,经不起精神刺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唉,牧师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又得了这种病,我实在是担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姐年岁还小,挑不起这个家,迟孟桓早晚是个祸害,怕的是翰园要完啊!这些天,我眼也跳,心也慌,上夜一夜地睡不着,总觉得翰园要出事!当年我走投无路,牧师收留了我,他对我有恩哪,我一心要报答他,可是,这么大的事,哪是我阿宽管得了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向我那知己的阿炜兄弟说说心里的话……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让牧师和小姐知道啊!”
易君恕沉默了。连日来,种种迹象表明,由于迟孟桓的搅扰,林氏父女已不像昔日那样和谐,翰园的确面临着危机,易君恕也在为此暗暗地忧虑,这与阿宽的担心是一致的。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和远道而来的客人同出于知恩图报之心,要帮助翰园主人度过难关,可是,以他们的身份和能力,又怎能扶大厦之将倾啊?
圣约翰大教堂庄严的殿堂里,主日崇拜仪式进入了最为神圣的议程:领受圣餐。两名身穿白色圣袍的襄礼人郑重地从圣桌上捧过圣餐盘,那里面盛着饼干和殷红的葡萄酒,象征着耶稣基督的身体和宝血。参加崇拜的会众分批依次来到圣坛前,庄严地跪下,由保罗·布勒牧师和林若翰牧师将蘸了葡萄酒的饼干分赐他们:
我主耶稣基督,为你舍的身体,保你的身体灵魂,直到永生。你拿这个吃,纪念基督为你受死,应当用信心领受,心里感谢。
我主耶稣基督,为你流的宝血,保你的身体灵魂,直到永生。你拿这个喝,纪念基督为你流血,也当心里感谢。
也许正是主的安排,当坐在第一排的会众首先来到圣坛前跪下领受圣餐时,跪在保罗·布勒牧师面前的是辅政司骆克,而卜力总督恰恰跪在了林若翰牧师的面前。总督当然不是向他林若翰下跪,
而是因为他此刻手持的圣餐,代表着耶稣基督的身体和宝血。尽管如此,林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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