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仍然激动不已,“感谢主,给了我这样一个光荣的机会!”他在心里说。
卜力总督庄重地跪在圣坛前的拜垫上,抬起他那高贵的头颅,张开了那翘翘的小胡子下面两片薄薄的嘴唇。当林若翰手持圣餐,送向这“香港第一嘴”之时,他的手微微地发抖,上帝啊,保佑我,此时此刻,千万让我不要再出现任何差错,如果这圣餐在喂进总督嘴里之前失手落在地上,或是不小心弄脏了总督那洁白的领子,我将永远也无法洗刷自己的罪过了。
然而,他所设想的意外都没有发生,手中的圣餐准确地投进了总督的嘴里,总督便闭上嘴,轻轻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林若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一关平安通过,后面依次前来领受圣餐的会众便都顺利进行,毫无滞碍了。
又一个人跪在他的面前,虔诚地张开了嘴,准备接受他手中的圣餐。林若翰照例把手伸过去,当圣餐即将投入那张嘴的一刹那间,他才突然发现,跪在面前的这个人原来是迟孟桓!
“啊!是你?”林若翰惊讶地叫了一声。
“是我,尊敬的林牧师,”迟孟桓说,他那双眼睛激动得闪闪发光,“能够领受由你亲手赐予的圣餐,我感到十分荣幸,谢谢!”
他们两人的这番对话,是宗教仪式里所根本没有的,尽管两人的声音都很轻微,仍然引起了旁边和后面会众的注意。这种例外是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林牧师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在这种时候还窃窃私语,不可理喻!
“不,”林若翰的那只手像被烙铁灼伤了似的,迅速地缩了回去,“迟先生,你应该知道,教会历来规定:只有接受过洗礼的弟兄姐妹,才可以领受圣餐。而你,还没有入教,是个异教徒,当然没有领受圣餐的资格,请你出去!”
“啊?”迟孟桓一愣,脸腾地红了,“我……不知道,真地不知道!林牧师,我虔诚地信仰耶稣基督,愿意归顺主,作主的信徒和奴仆,我请求你现在就为我施洗入教,让我分享这领受圣餐的光荣!”
“什么?”林若翰愠怒了,这个家伙连基督教的基本常识都不懂,外行得简直离了谱!“我们现在举行领受圣餐仪式,怎么可能为你施洗?我已经说过了,请你出去!不要玷污了这神圣的殿堂!”
“噢……”迟孟桓的脸涨成了紫红色,只好怏怏地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异教徒闯进教堂,冒领圣餐而被驱逐,这种事大概可以说百年不遇,偏偏让林若翰赶上了,而那个企图混水摸鱼的家伙正是他所厌恶的迟孟桓,真可谓不是冤家不对头,老牧师的心情刚刚由于成功地向总督赐了圣餐而有所好转,这一来又被搅得一团糟!
礼拜堂里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已经领受和等待领受圣餐的人们,多数都怒视着迟孟桓,愤愤地喊道:“出去,出去!简直不像话!”也有少数人私下里议论说,此人虽然还没有入教,但既然主动前来领受圣餐,必是出于敬仰基督之心,虽然出了差错,也总是善意的,可以原谅。
在最后一排等待领受圣餐的倚阑懊丧地低下了头,上帝啊,今天怎么这样不顺啊!
等到倚阑也跪在父亲面前领受了圣餐,林若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灾难总算过去了,下面不至于再出什么事了吧?
最后的唱诗、祝福和会众同诵《阿门颂》都依次进行完毕,林若翰和主礼人、襄礼人退堂了。他们在散众之前退堂,本是教会的仪轨所规定,在崇拜仪式结束之时,牧师要在教堂门口为会众送别。而在今天,这一项尤其重要,林若翰想,自己在布道时的情绪反常,迟孟桓扰乱圣餐仪式,这些不良影响都应该在送别会众时予以消除。特别是——他又想到,自己应该利用送别的机会极其自然地和卜力总督握一握手,说几句话,当面表达对他的尊重与爱戴,这样,即使总督原来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也可以淡化了。
在他把一切都思索停当之后,会众已经开始散场了。首先出来的是总督和港府的其他高官,他们地位显要,公务繁忙,自然应该处处优先。林若翰做好了准备,脸上漾起微微的笑容,向前伸出手去,准备迎送总督。可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此时,身旁突然挤过来一个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迟孟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