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我太难了。太累了。”
{离家}
比起眼下总是蹲守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入,从前的自己却几乎是以离家出走为拿手。
——尽管用这样沾沾自喜的评价,却是以质而非数的突出见长。
我第二次离家,十八岁时从上海前往了北京,然后这场告别长达两年之久。当时自己一贯在课堂上昏昏欲睡被老师评价成笨学生的大脑,在离家出走的过程中却发挥出处处的智慧闪光,旁门左道地最大限度活跃脑细胞,为了能够在街头平安地经济地合法地流落更久。正值一月底严冬,只要可以落脚,在旧式澡堂的躺椅上睡两夜。整个视线里斑驳的石灰墙,挂在凳子上的无主棉毛裤。
吸进肺里的浓重潮湿的暖气——物质守恒,多年后以结晶的形状渗入土壤。
比起彻底的第二次,在之前还发生过第一次,起因是和父母之间严重的冲突,以极端叛逆的心理,一整夜坐在屋里撕掉和他们的所有合影,然后在墙壁和家具上用油印笔写下大字报一般咒骂的话。换到任何将来时都会认为幼稚的举动,可当时却沉浸在浑身因为愤怒而刺痛般颤抖的激动中,凌晨时分甩了门离开家。
第一次没有真正走远的意思,抗议的成分居多,因而过了一星期便在有所软化的父亲的劝慰下回到家中。打开门的那一刻,心里有胜利者一般轻微的得意,走到自己的屋子,看见之前墙上的字迹已经被擦拭干净的时候。
然而,第二次离家,没有争吵的导火线,晚饭时一家人坐在桌边吃完,看新闻,中间插播广告,随后我回到房间,父母在外看电视,偶尔聊天。
看书,在写字台前涂涂画画,也睡了一觉。短短的一觉,为了在凌晨起来。
凌晨3点50分,先去卫生间拿毛巾沾湿了稍稍擦把脸,带着行李走向大门。
{汤谷温泉}
很多年后站在东京繁华的地铁广场里,拿着刚刚在可供上网的咖啡挈茶店里搜索来的十几个电话号码。因为意料外的变故,预定的行程被迫中断,如果不能立刻找到落脚的地点,也许就要露宿街头。最初我在书店里翻阅着各种旅行书刊,希望能够记住里面登记的一两个饭店号码,后来发觉更智慧的方法应该寄托网络。
由帘子遮掩的小单间,键盘和电脑界面都是日语。身边没有笔,向老板借来一支,要找纸,只有之前在书店里发放的一页广告宣传。
密密麻麻记录了十四个号码在上面。
然后换来大把零钱。一百元硬币,把它们堆满在话机上,逐个朝对方拨去号码。
“您好,我想咨询一下住宿问题。”
“一个人的话……”
“就是这个周末,还有空房吗……”
直到有家位于汤谷温泉的旅店老板在那边温和地说“可以入住”。
总是在一场通宵后坐上飞机,半梦半醒间挣扎着吃午餐,面前的液晶小屏幕里播放着电影,却由于时间限制永远无法在飞机降落前看完结局。而转向小小的圆形窗户,身下是一整片海洋。蔚蓝的,圆弧的水面与天空交接。
坐车抵达旅馆,三十出头的老板背着自家的小孩一边引我去往房间,拥有窗下就是溪流的极佳朝向,清澈得几近透明的水。
对岸碧绿的树林送来某种气息。
泡了温泉,室内的与露天的,整个头晕晕乎乎。晚饭时被住在隔壁的一对老夫妇招呼了与他们一起。
睡前躺在地上仰看着灯光。之前的啤酒从毛孔散发,又留下更多在血液里。
我在这里。每天都会用电话卡往家拨去国际长途。而总是唠叨又亲切的母亲每次都能说上十几分钟,离开这几天,家里怎样,她怎样,父亲怎样,宠物怎样,昨天下雨了,今天又放晴,明天应该还是晴天吧。
好在有与她互补的父亲,接过电话后他问:“今天去了哪里,怎么样?累吗?”
{电话}
回到第二次离家。
二〇〇〇年冬天的火车站候车大厅,返乡的人群如同塞满篮子的黄豆,迅速地流向每一片刚刚疏空的地方。
把巨大的行李箱挡在面前,我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母亲。
第二次的彻底的出走。不辞而别将近三星期后,她接起我打去的电话。在小年夜里。
追着一个影子,不停地,不停地跑。
跳上断墙残垣,翻过灌木,只容一人通过的河岸,最后是铁皮的楼梯。踏上去嘎嘎作响,而一步步往前,空间愈加狭窄,光线黯 6de1." >淡。从浅黄到深灰,最后是浓黑。
等到回头时,出口是尽头一个犹如针孔般微弱的亮点。
那就把自己继续埋身于黑暗,赌注下在总有一天以翠绿的形式重新破土而出。
只是在那之前——
她说“喂”。
我回答“是我啊”。
很快的停顿后,她说“是你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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