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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生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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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三夏】 绘像 中心最不平
未画过……裸/露之人……”

    她浮夸地哈哈一笑,道:“我这不是穿着衣服的吗?”

    “可你——”他本来微微睁开了眼,虽然背对着她,却看见冰面里折射出她的倩影,又赶紧一闭,说:“你虽穿了,但衣冠不整……”

    “什么叫衣冠不整啊,难道我非要穿到只露出脖子和脸,你才会画?”她毫不掩饰地鄙夷道:“是不是你根本不会绘人,只会绘衣服,就这,还妄称什么‘奇葩玉手’,看来不过徒有虚名!”

    除了家父恩师,他头一次听人质疑自己的画技,又急又羞,辩解道:“绘人最难之处在面部与身形举止,衣着打扮只是其次……”

    “既然不在乎衣着打扮,那你为何不敢画我?”她把他的话接过来。

    “哎!”他听出她在逗她,急得支支吾吾了半天,忽然恼怒道:“白姑娘请自重,我伊枫晚从不画这样的画。”他一向语不高调气不躁,活了这十几年,头一次说出这样的狠话,还是对她,说完,便涨红了脸。

    她短促地“呵”了声,顿一顿,说:“你转过来吧,我把外衣穿上就是。”

    他迟疑地睁开眼,装过身,看见她的确是把外衣披到了肩上,才舒了一口气,眼神仍有点半闪半躲,见她两手微微一撑,坐到了一块冰砖上,说:“开始吧。”

    一男一女,独处暗室,他觉得气氛无比古怪,慢慢踱过去,在一个简陋的桌上铺开画卷,慢慢腾腾地准备着,蓦地发现,她正把一条腿盘上来,竟然没穿鞋袜,露出纤纤细踝和玉足,五趾小巧如紧扣的莲瓣。

    在寰微,有身份的人们都认为,男子在外露脚乃不礼貌的行为,对女子而言,除非情不得已,脚只能露给和自己关系亲密的男子,如父亲、丈夫或孩子,因为脚上便是腿,让男人看见,免不了要产生非分之想。

    他看得心惊,一不留神,摔了那装着昂贵的青金石粉的颜料罐子,他一个慌神,伸手去够,却撞倒了其他东西,一时间乒乒乓乓,瓶瓶罐罐嘀哩咕噜地滚到各个角落。他赶紧弯腰去找,捡了几个,忽然停下动作,直起腰来,吁了一大口气,道:“对不起,白姑娘,我不想画了!”连东西都不拿,起身便走。

    “慢着!”白紫苏冷冷的声音响起:“刚才是谁答应我为我作画的?还有,那天在百花谷,又是谁张口便央求我,要为我作画的?”

    他的脚步停驻,答道:“是我——可我要画的,不是这样的你。”

    “那是何样的我?”

    他闭了眼,表情略带痛苦和不甘,道:“仪态万千,超凡绝俗。”

    她兀地大笑起来,说:“看看吧,你错了,那不是我!那只是你们这些闲人想象中的我!我是什么样的人,凭什么叫你们去猜去说,你若是想画那样的我,只管一个人闷头去画,又为何千方百计地要来白芷谷见我真人?这下你失望了吧,哈哈哈……”

    他讷讷道:“不,不,你是个好姑娘……”回想起初见她时,被她的天姿国色惊为天人,又想起他们相处时,她明眸善睐、顾盼神飞,尽显清朗绰态,那言行作风,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直率开朗,只是,然不该是今天这样啊,他使劲摇摇头,说:“是不是因为昨天佟大哥对你说了做了什么?你才会要这样对我……来气他?”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叫起来:“我气他?他以为他说了那一通虚情假意的话,我就会信?我早就看透了,你们这些文人,总是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允许自己举止轻浮,却叫我们女子端出一副言不高声笑不露齿的姿态,他根本不值得我气,你们如果以为我白紫苏是这样的,就大错特错了!”

    他听她这一番豪言壮语,心中有所触动,半晌才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她亦语滞,半天说不出话来,今天这是在做什么?

    他看她这样,想起昨日佟远山说的那些话,有些心疼道:“或许,你是因为别的男子?”

    她无不讽刺道:“我不为别人,只为我自己,你看那庙里供着的莲华色尼,在成佛陀的弟子前,还不是被称作淫/女,放荡不堪,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她的俗像,也都是香肩半掩,却没见世人说些什么,照样被奉为国神,为何一换了我,就不行?因为你们已经认定我是狐媚祸水,什么事情只要和我有关,就要被说成是我的错我的过!好啊,既然你们都这样想,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

    “求你别说了!”他痛苦的打断她道:“你为什么要让世人看到这些?他们看与不看,你还是你自己,而不是那莲花色女,也不是那狐媚祸水,何苦在乎这些蜚短流长来轻践自己!这画,我真的画不了。”

    他说完,不管她还在身后说些什么,几步迈上上了台阶,像逃似的跑出了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