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蝉鸣时,日光刺目。
碧浅八岁时,第一次见到师父。
那人腮长颌短,白胡疏长,耳廓尖长、几与眉平齐,明明是张人脸,却没来由得地,就让他想到那长着胡须、老气横秋的山羊。
“浅儿,快来拜见羊角大仙。”祖母把他拉到那山羊脸面前。
“拜见师父。”他按照家里人的吩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拜师礼,却在叩头的时候咧开了嘴巴,无声地笑了。羊角大仙,呵呵,的确,只差了一对角。
“嘿嘿,长公主,你这孙子有点意思。”大仙一手扶他起来,竟然像个老顽童,肆无忌惮大笑道:“你是第一个见着我不害怕的小家伙。”
碧浅的这位祖母,是安佑帝和惠妃的独女、当今寰微的长公主,她见大仙高兴,也笑道:“是个心里做事的孩子,鬼主意也多着呢,日后还要请您多多担待。”
大仙豪爽应道:“那是自然,既是我收的徒儿,又怎能待他不好!”然后对着碧浅说:“小家伙,抬头让为师瞧瞧。”
他抬起头,肤白面粉,五官乖巧精致,盛满细碎光芒的眼眸微微敛起,透着同龄孩子中少见的淡漠。
碧浅的父亲世袭为延南郡王,一直留居京都,和母亲同住一府;碧浅的母亲,是合欢楼的一名舞姬,曾因容貌和舞技名噪龙沽城,也就是那个时候,被年轻的父亲看上,赎回了家,生下了碧浅。为这荒唐事,长公主没少跟他父亲发脾气,还找了个算命来帮孩子测算。据算命的说,他的八字过硬,气戾而缺祥和,或刑克长辈,或破伤家运,郡王听了,也只得苦笑。
果真,没两年,碧浅他娘便去世了,不过碧浅自己却生得越□□亮,倒让长公主心疼了起来,毕竟是自家的孩子,每天一口一个小心肝儿喊个没完。
再之后,长公主做媒,让郡王迎娶了正室,据说是前朝某薛大将军的嫡孙女。新来的娘对他是横竖看不顺眼,最近又怀了孕,长公主又想起来了算命的话,思量一番后,决定把碧浅送出去,一来是为了让儿媳妇不再烦心、专心养胎,二来是她看出这孩子确与常人不同,甚至有些古怪,成精成祸,都说不准,与其留在府里,不如给识珠之人拿去教导。于是便请来了她的故交羊角大仙。
大仙看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我没看走眼,这孩子确是出众,还不显山露水。”
长公主没听出他话里有话,满眼慈爱地看着孩子,说:“我也是看着浅儿就欢喜,总觉得他像我父皇,可惜他母亲是个青楼女子,惹府里府外的人说三道四,这才托您照顾,日后如何,就看他的造化。”
大仙乐得直捋胡须,一个劲儿点头。
羊角大仙本名扬希舟,武功非凡,却来无影去无踪,是个江湖奇人,年轻时便是这副老脸,没想到如今六旬已过,除了胡子头发变白,模样是一点没变,更像山羊了。他本人虽然长相奇异,却在几年前收了个天下第一美少女为徒,现在已是天下第一美女,也算是江湖上一大热议,而今又收了碧浅,也是个八面玲珑的男娃娃。这两徒弟,日后没少叫世人议论。
且说扬希舟带着幼徒从公主府出来,便说要带他去一个好去处。
出了龙沽城,二人一路南下行至澜江边,又雇了船只,沿江向西行去。一路上,扬希舟都在给碧浅吟读“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之类,还灌输“人不风流枉少年,在世自当逍遥游”等,而碧浅的注意力,却在路上的风景,一切对他来说,太过新鲜。
他们在落川的白芷谷停驻。这时候师父又摇着脑袋开始背书:“中抵龙沽,东海晏阳,西雪落川,南水澜江,北山崎关,即成五洲星野。我们脚下,便是澜江水的发源地,终年白雪皑皑的落川山脉……”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却感觉不到酷热,他歪着小小脑袋,看向远处连绵不绝的雪山,明晃晃的光反射进眼里,不由得眯起了眼,下意识地期待着什么。
身旁的师父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对着山谷兴奋地高喊:“徒儿,为师来看你了!”
回声一圈圈回荡在山谷中,几声之后,那尾声中夹带了一丝极其悦耳清亮的高音,而后越来越近,碧浅终于听清,有人在喊:“师父来啦!”
与此同时,山谷远处出现了一抹红衣,冲着他们挥手,稍一提气,便凌空越过一个山头,落地时,如翩跹蝴蝶。
女子腰如纤柳、肤如雪白,低头俯视碧浅,自语说:“这就是师父新收的小师弟哦,真可爱。”
她说话时的声音亦很动听,清若泉水,脆若银铃,叫人听之忘忧。
“碧浅,这就是你的师姐,白紫苏。”
碧浅八岁那年,见到了大自己十岁的师姐,白紫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