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耙耧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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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细的沟中,看到一块石头的阴面有一棵茅草时,他说,操,天咋地能有绝人之路哩?然后,他坐在那块石头上歇了一口气,把那棵茅草一根一段扒出来,嚼了茅草根中的甜汁,又把碎渣咽进肚里,说这条沟里要没水,我就一头撞死。

    他开始往沟里一步一步走过去,喘气声一步一落,如冬天的松壳样掉在他面前。不知道已经走了多远的路,刚才嚼茅草根儿时,太阳还半白半红在靠西的山梁上,可这会儿当他发现脚下干裂的土地被颗粒均匀的白色沙子取代时,太阳却在山那边成血红一片了。

    先爷最终找到那一眼崖泉时黄昏已经逼近。他先看到脚下的白沙有了浅红的水色,继而走了半天路的烫脚便有了凉凉的惬意。踩着湿沙往沟里走过去,待感到那沟的狭窄挤得他似乎肩疼时,滴水的声音便音乐一样传过来。先爷抬起了头,有一片绿色哗啦一下,朝他的眼上打过来。先爷立下了。他已经五个月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绿草了,他似乎已经忘了一片草地是啥模样了。水蓑草、绿茅草,还有草间开着的小白花、小红花和红白相间的啥花。燠热的日光中,忽然夹了这么一股浓稠的青草味,腥鲜甜润,在沟底有声有响地铺散着,先爷的喉咙一下子痒起来。先爷想喝水,突然间袭来的口干不可抗拒地在他老裂的唇上僵住了。他已经看到了前边几步远滴水的崖下有半领席大一个水池子,水池子就掩盖在那一领席大的绿草间,仿佛那些草是从一面镜下绿到镜面上。

    可是,就在先爷想丢下水桶,快步跑到水池边畅饮时,先爷立下了。先爷咽了一口扯扯连连的黏液立下不动了。他看到那草丛后边站了一只狼,一只和盲狗一样大小的黄狼。狼的眼睛又绿又亮。黄狼先是惊奇先爷的出现,随后看明白先爷挑的一对水桶时,那双眼变得仇恨而又凶狠了,连前腿都微微地弓起来,似乎准备一下扑上去。

    先爷一动不动地钉在那儿,一双眼不眨一下地看着那只狼。他明白这狼没有逃走是因为这泉水。偷偷把眼皮往下压了压,先爷便看见那水草边上还有许多毛,灰的、白的、棕红的。有的是兽毛,有的是鸟毛。先爷一下子灵醒这狼是守在泉边等来喝水的鸟兽时,心里有些寒颤了。看它瘦得那个样,也许它在这已经等你有三天五天了。先爷看到了两步远处,一块沙石上有干暗的红血迹,有许多吃剩下的坏枣坏核桃似的老鼠头和别的长长短短的灰骨头,这才闻到了清冽冽的腥鲜气味中,还有一种浊白的腐肉味。先爷握着勾担的双手出了一层汗,双腿轻轻抖一下,那黄狼就朝他面前逼了一步。就在这一刻,黄狼逼近时踢着杂草弄出青多白少的响声时,先爷迅疾地一弯腰,把水桶放在地上,猛然将勾担在半空一横,对准了黄狼的头。

    黄狼被先爷的勾担逼得朝后退了半步,圆眼中的绿光仇恨得朝着地上掉草色。先爷把目光盯在黄狼的双眼上。黄狼也把目光盯在先爷的双眼上。

    他们目光的碰撞,在空寂的峡谷中回响着火辣辣黄亮刺目的劈剥声。滴水的声音,蓝盈盈得如炸裂一样震耳。太阳将要落山了。时间如马队样从他们相持的目光中奔过去。面前崖上的血红开始淡下来,有凉气从那山上往山下漫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先爷的额上有了一层汗,腿上的困乏开始从脚下生出来,由下至上往小腿大腿上扩展着。他知道他不能这样僵持下去了。他走了一天的路,可狼在这卧了一天。他一天没进一口水,可狼却是守着随时都能喝的泉。他用舌头偷偷舔了舔干裂的唇,感到舌头挂在唇皮上像挂在一蓬荆刺上。他想狼呀,守着这一池水你能喝完吗?说喂,你给我一担水,我给你烧一碗玉蜀黍生儿汤。这样说的时候,先爷把手里的柳木勾担抓得愈发紧,勾担头儿对着狼的额门,连垂在勾担两头绳系的钩儿都凝死没有晃一晃。

    可是,黄狼眼中的光亮却柔和下来了。它终于眨了一下眼,尽管一眨就又睁开了,先爷还是看清它的青硬的目光有了几分水柔色。

    先爷听见太阳下山的声音从山的那面落叶一样飘过来。他把指着狼额的勾担头儿试着放下来,终于就放在了-丛绿草上。先爷说,我明儿来就给你捎来一碗饭。

    黄狼把前屈的腿收了收,忽然掉转头,缓缓慢慢,从水池边上绕过去,有气无力地往沟口走去了。走了几步远,它还又回头看了看,脚步声空寂而又温善,由响至弱地回荡在这条狭长的沟壑中。先爷一直望到黄狼走过几十步外的拐弯处,勾担从手里滑落在地上,他一下便软瘫地蹲下来,擦了一下额门上的汗,打了一个禁不住的寒颤,这才知道,连身上唯一的白布裤衩都汗粘在了大腿上。

    长长地舒下一口气,先爷蹲在地上再也无力站起来。他就那么蹲着,朝前挪了几步,到水池边上,趴下来咕咚咕咚如渴牛样喝起泉水来。转眼间凉润的水气便从他的口里灌入,透到了脚板下。他喝了满肚子的水,洗了一把脸,看看崖头的日光虽红却还纸一样厚着时,便提上水桶灌满水,把桶放在池边将裤衩儿脱下了。先爷在水池边上洗了一个澡。

    洗澡的当儿先爷说,黄狼呀黄狼,你今儿让我一担水,我明儿去哪给你弄一碗玉蜀黍生儿饭呢?给你捎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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