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眉毛。不过我又想不相信这件事,想嘲笑自己。我想到她没让我费多大的力,这么快就委身于我,反而觉得不自在。
可是这时候,出人意外地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林荫路上出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我立刻就认出他是四十个殉教徒。他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在胸前画三次十字,躺下去。过了一分钟,他坐起来,翻个身又躺下去。蚊子和夜晚的潮气不让他睡着。
“哎,生活啊!”他说。“不幸的、辛酸的生活啊!”
我瞧着他消瘦伛偻的身体,听着他沉重沙哑的叹息声,想起今天有人在我面前吐露的另一种不幸而辛酸的生活,我就不由得心惊胆战,为我的欢乐心境感到害怕。我从小山上下来,往正房走去。
“在他看来,生活是可怕的,”我暗想,“那也就不必跟生活讲客气,索性打碎它,趁它还没碾碎你,凡是可以从它那儿捞到手的,你统统拿过来就是。”
露台上站着玛丽雅·谢尔盖耶芙娜。我默默地抱住她,开始贪婪地吻她的眉毛、鬓角、脖子。……到了我的房间里,她对我说她爱我已经很久,有一年多了。她为她的爱情对我起誓,她哭着要求我带她一块儿走。我不止一次地把她拉到窗前,好在月光下细看她的脸。我觉得她象是一个美丽的梦,我就赶快抱紧她,好让我相信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我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种狂热的时光了。……可是,在我心底里,在灵魂深处,我仍旧感到有点别扭,我心神不定。她对我的爱情让人不好受,有点沉重,如同德米特利·彼得罗维奇的友谊一样。这是一种强烈而严肃的爱情,带着眼泪,带着海誓山盟,可是我希望不要有什么严肃的东西,不要有眼泪,不要有海誓山盟,不要谈将来才好。让这个月夜象一颗明亮的流星那样在我们的生活里闪过去,就此完事。
三点钟整,她离开我,走了。我站在门口,瞧着她的背影,走廊的尽头却忽然出现了德米特利·彼得罗维奇。她碰见他,打了个哆嗦,给他让路,周身表现出厌恶的样子。他有点古怪地微笑着,嗽一下喉咙,走进我的房间。
“昨天我把我的便帽忘在这儿了,……”他说,眼睛没有朝我望。
他找到便帽,两只手拿起它戴在头上,然后瞧一下我那慌张的脸色,瞧一下我的拖鞋,用一种不象他嗓音的、古怪而嘶哑的声音说:“我大概命中注定什么事也不会弄明白。如果您明白了什么,那……我就向您道喜。我的眼睛前面是一团漆黑。”
他咳嗽着,走出去。后来我站在窗前,看见他自己在马棚旁边套车。他的手发抖。他匆匆忙忙地干着,时不时地回 头看一眼正房,大概他觉得害怕。后来他坐上马车,带着仿佛怕人追来的古怪神情扬起鞭子抽马。
过了一会儿,我自己也走了。太阳已经升上来,昨天的雾胆怯地退缩到灌木和小山那儿去了。四十个殉教徒坐在车夫坐位上,他已经不知在什么地方灌饱了酒,醉醺醺地胡扯起来。
“我是自由人!”他对马叫道。“喂,你们这些枣红马!不瞒你们说,我可是个世袭荣誉公民!”
我的脑子里老是想着德米特利·彼得罗维奇的恐惧,这时候,那种恐惧也传染给我了。我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一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搞的。我瞧着那些白嘴鸦,看见它们在飞,不由得觉着奇怪,害怕。
“我为什么做这件事?”我茫然而绝望地问自己。“为什么这件事要落到这样的结局而不是别样的结局?她严肃地爱我,他到我的房间里来取帽子——这种事符合谁的需要,为什么需要呢?帽子跟这有什么相干?”
就在这一天,我动身到彼得堡去了,从此再也没跟德米特利·彼得罗维奇和他的妻子见过面。据说现在他们仍旧在一起生活。
「注释」
①玛丽雅的爱称。
②1俄里等于1。06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