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十几年的僧人,自己已经去见过了,确实是一位怪人。你说他怎么个怪法,不见一见是很难说明的。过了两三天,普照又从荣睿口里听到了业行。
“留唐二十多年,只知道几个寺院的名字。他专门出入寺院,抄写经卷,从不上哪里看看,也不眼谁见面,只是抄了很多很多的经。”
“你看这个人如何?”
“我也不了解,也许是个了不起的人,也许是一个笨蛋。”荣睿说。
两人的话,引起普照对业行的关心,他们都说他是怪人,很想去见见他。
入秋以后,普照跟在日本时一样,寸阴必惜,每天伏案用功,学完了在船上没学完的《四分律行事钞》十二卷,又准备学入唐后新发现的法砺的《律疏》,舍不得费时间去看业行,但想到他也许搭这次遣唐船回国,以后没机会见面,有一天,过了正午,到闻名的郊外一个小寺院里去。
业行正在一间不向阳的南房,伏案执笔。普照走了进去,只觉这屋子又冷又阴。在他对面坐下,再看看周围,才觉得这屋子也不特殊,虽然是不向阳的南房,也不算特别阴森。满屋乱放着一捆捆纸包,不知是古书还是经卷。中间一张小小坐椅,业行端坐在上,好象是一直这样坐着,脸向来客。
大概快五十岁了,小个子,身体瘦弱,已入老境,也不能明确看出多少年纪,风度是很不出色的。
“最近来过一位,名字记不起了,你是他的朋友么?”
业行口气迟钝地说。这是初秋天气,气候还不很凉。他却两手捂在膝盖下,轻轻地抖动着身体。
“这次,你打算回国么?”普照问。
“唔。”
业行暖昧地唔了一声,普照等他再说下去,可是他的嘴闭住了,没有再出声。
没有话说了,普照提出了几个准备这次回去的人名,说出一个,业行便把眼向普照一望,并不插话,脸上微微显出羞愧的神气。
“你认识么?”
普照又说了几个人名,他依然暖昧地应了一声:
“唔。”
他好象谁都没见过,没见过仲麻吕、玄昉、真备那些人还说得过去,看来是不是知道名字也很可疑。不管提到谁,他都显出羞愧的表情,开头普照以为他因为自己所学无成所以感到羞愧,后来看出他的表情与此无关,可能听了这些与己无关的话,有点穷于应付。
他的脸,是普照到唐以后所见到的,跟唐土最无关系的,完全是日本型的。不仅脸,就是身体也显得瘦小寒伧,是日本到处能见到的那种乡巴佬的样子。普照不问他,他就不吭声,普照渐渐想到自己不该再使他为难了。
“你去过长安么?”
“去过。”
“住过几年?”
“晤,五年,不,去过好几次,合起来大概住过七八年的样子。”
“什么时候到洛阳的?”
“去年。”说了又补充道:“当然,从前也来过几次,全部合起来大概是四、五年吧。”
“你在干什么呢?”
“就是这,”他把下颏向案上一抬:“还有很多呢,开头开迟了,本来是想学一些的,白白化了好几年时间,失败了,人嘛,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早知道就好了,反正怎么用功也成不了事,可是现在迟了,不论经典,不论疏解,今天的日本都很需要有一字不苟的抄本,但到现在为止,带回去的全是些潦潦草草的东西。”
这几句话可说得很流利,大概是说出了他的真心话。一边说,一边还抖索着两腿。
多治比广成第九次遗唐使团从洛阳动身回国,是九月中旬。他们从洛阳到苏州,在苏州分别搭上四条大船,是十月底。
在大使广成的第一船上,搭上僧人玄昉和吉备真备二人。这两人是早已预定间去的。阿倍仲麻吕当时也预定回国,后来取消了,继续在唐留下。玄昉、真备虽颇负才名,到底是留学的身份,仲麻吕可是唐朝的官,又是玄宗的宠臣,进退就不那么自由了。他曾以故国双亲年迈为理由,奏请回国,没有得到恩准。
墓义余空名,尽忠难尽孝,报恩欲无日,归国知何朝。
《古今和歌集》目录中所收的这首诗,是仲麻吕当时的述怀。
在副使中臣名代的第二船里,乘客比较庞杂,受普照、荣睿邀请渡日的道璿,也在这条船上,学问僧理镜,和伴同理镜渡日的婆罗门僧菩提仙那,林邑国(安南)僧人佛哲和唐人皇甫东朝、袁晋卿,波斯人李密翳等等,济济一舟。外国人中以三十一岁的菩提仙那最为年长,这人渡日以后就归化了日本;以唐乐知名的袁晋卿,年龄最小,十八岁。在唐多年,一事无成的僧人景云搭在判官平群广成的第三船上。
同时从苏州出发的这四条船,给留唐青年僧人捎来第一次消息时,是次年开元二十四年(天平七年)的上元灯节夜(正月十五)。在唐无论城乡每年正月半前后数日,家家户户,一到晚上,张灯结彩,通宵达旦,人们在街头游玩。这几天,洛阳街头,每夜灯火通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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