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关开来的列车终于停了下来。抵达佐贺县的神崎车站,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在车上我一点也没有睡觉,在混乱的车厢里简直不能动弹。
下到站台时,我沉浸在一种不可思议的解放感中。这不是由于好不容易才离开了军队,也不是由于从连厕所也去不成的火车上下来了的缘故。现在,只是我一个人。可以从这里走二里路,回到有双亲和妻子的家里,也可以一个人跑到什么地方去,都是我的自由。为什么产生了这种念头呢?
由于我是个独生子,父母从小就异乎寻常地束缚住了我,那是令人窒息的生括。我不知多么羡慕那些可以一个人自由行动的朋友们。没有处在我这种地位的人,是不能理解这些的吧!
从前在久留米接受三个月的教育训练时,父亲每个星期天都来看我。一度离开军队回到小仓时,父亲也象牢牢地守住我似的来迎接。在列车上,有五六个与我同一个连队的人,没有家人来迎接他们。这些人就象从监狱中释放出来的囚犯一样,在车内大声喧哗,列车员一来,就故意讲军事用语,戏谑着他们。我悄悄坐在年迈的父亲旁边,非常羡慕这些独往独来的人们。记得我常常诅咒父亲对我过分的溺爱。
但是,想来年迈的双亲只有依靠我这个独生子。我在朝鲜井邑时,父亲给我的来信中写道:
“在地图上找了找,井邑离釜山象是不远。釜山从下关乘上渡船,只需睡一个晚上,第二天白天就到了。如果可以的话,很想去井邑看看。”
这是不掺假话的爱情。
然而,从物质到精神,我是没有自由的。因此,我离开家庭两年的军队生活,感到了一种自由。军队生活虽然极为乏味,可仅有的那种自由,却给了我一种生存的意义。
我不单有父母,还有了妻子、儿女。我的自由越来越被封闭了。逃脱的缝隙被关闭了。打着绑腿的鞋带动着我的身体,到那个家庭去。逃跑的空想,随着我踏上乡间的道路,一点点地消失了。
神崎的城镇位于佐贺平原之中。通过狭窄的街道,来到一条河流旁边。沿着这条河,道路伸展到了长满野漆树的平原。山在远处,一望无际的稻田里,有几条沟。小径上,白色翘膀的喜鹊跳着,一会儿又飞到高高的野漆树上。
这种鸟,过去在汉城的医务室前多次见过,在佐贺地方,叫褐鸦,与普通的鸦叫声不同。走过一里沿河的堤坝路,田园中出现了一处村落。那是妻子出生的村庄。
我背着用毯子作的背袋,站在妻子娘家的农家门口,个子高高的岳母吃了一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睁大眼睛问,说要是打个电报,便可以到车站去接。接着,她叫来了我妻子的兄嫂。
我的父母和妻子在他们的帮助下,借住到邻村的房子里,这些,我从南朝鲜收到的信中已经知道了。岳母他们要带我去那里,我谢绝后,自己又将沉重的行李扛到肩上。
道路曲曲弯弯,转回到河边,过了一座小桥。这一带我来过几次,可来这个村子还是第一次。小桥的附近,住着十来户农家。不管哪一家,屋檐下都堆了许多稻草。
走下桥来到路上,有一座寺庙。五六个小学生走了过来。我停住步,问有没有叫淑子的学生。这是我的大女儿的名字,该是小学三年级学生了。那个学生也是个女孩子。
她回答了一句,抬起眼睛死盯着我看。在佐贺话中,意思是“有”。我来到学校,这里已经放学了,没有孩子。
这个村庄有二三十户农舍,不规则地聚在一起。离开道路,房子与房子之间隔着农田。在那些小块的农田中,我妻子穿着裙裤,正在挥动着锄头。她看到我后,一时没有说话,以迷惘的神情注视着我,接着脸涨得通红,眼泪落了下来。
这家农户房子相当大,但却破烂不堪。父母也跑了出来,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中年男女也一起出来了。父亲满脸皱纹,母亲用袖子掩住脸在抽泣。两个人都完全老了。
我不认识的一男一女马上退了同去,接着,我不记得见过的小男孩拖拖拉拉地出来了。我很快就知道,这对夫妇和孩子是与我家人同住的人。我原以为家属是借了一所房子,现在才知道,房主的亲戚,从釜山撤同来,因为也没有住的地方,便作为同居人住了进来。
母亲告诉那些人们我回来了的事情,“这下可放心了!”她一个劲地说着。
从母亲?说的“这下可放心了”的话中,我觉得已体会到一切情况。父母到这里依靠我妻子的娘家,在这种不习惯的生活中过得怎样呢?在众多的庄稼人中,一个连锄头也没有握过的人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啊!母亲的这一句话,好象使我明白了一切。
母亲说“这下可放心了”,这话我并不是初次听到。很早以前,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母亲和父亲打架,正在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恰好伯母来了。
“哎,姐姐,这孩子也总算有了份工作,我也放了一半心啦!”母亲对伯母这样说过。
母亲是个勤快人,目不识丁,与其说她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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