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就这样依靠着被炉和衣而睡了。哥哥第一个发出轻轻的鼾声。球绘也迷迷糊糊地横倒在了榻榻米上。我也困得挺不住了,默不作声地躺了下来,眼睛正好与球绘对在了一起。球绘坐了起来,说,那就睡在这里吧。说罢,对哥哥说了声晚安,吻了他脸颊一下。我在旁见了吓了一跳,球绘就笑着也给我一个时间同样长的吻,以示公允。
我说了句“谢谢你”。球绘回我一个微笑,然后天真地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在被悄无声息飘降的雪逐渐封锁的深夜,我望着落在她嫩白肌肤上的长长的睫毛影子,睡着了。
最后,父亲和母亲在第四天回来了,当他们见到弄得乱七八糟的家,以及突然穿戴得漂漂亮亮的酒醉未醒的我们三个人,霎时大惊失色,紧接着对造成这一状况的哥哥大发雷霆。
但哥哥并不退却,冲着父母说:“我们想,你们俩说不准会分手,心里很害怕,就弄成这样了。”说得父母亲都哭了起来。那次真是从没这样开心过。
那个时候,夜晚闪闪发光,好像漫长得永无止境。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淘气目光的哥哥的背后,好像是一片辽阔的风景。
宛如宽银幕镜头一般。
说不定这就是小孩心目中所展示出来的“未来”。那时我仿佛觉得哥哥是绝不可能死的、不断在夜和夜之间漫游的什么精灵。
对,由于哥哥后半生几乎没怎么待在家里,在我的印象中,他已不是那个孩提时代的形象了,而成了一个和陌生男子一样的存在。
不过,像这样跟球绘聊聊天,或是夏天酷暑难当的时候,对着家里人发发牢骚,把家里所有空调都开到强档,或是有台风来袭的夜晚,等等,每当这样的时候,哥哥的音容笑貌就会亲切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哥哥这个人,不管是近在身边还是远在天边,哪怕是他活着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觉:在你没有期待的时候,他的身影会突然浮现出来,搅得你心胸激荡,精神痛苦。
一大早,电话铃响了。电话就在我房门的近旁,于是我睡眼惺忪地走过去接电话。
“喂,这边是山冈家。”
我的话音刚落,对方传来了“啊”的一声女子的惊叫。我心想,那人是不是球绘所说的莎拉呀,便努力调动遥远的记忆来确认这是不是她的声音,但还是毫无把握。又像是,又好像不是。
“是莎拉吗?”我问。
对方一阵沉默之后,似乎要挂断电话了。这沉默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
我刚从ib.睡梦中被吵醒,脑子里一下子还理不清思路。脚底下也觉得轻飘飘的,脑子里各种迷迷糊糊的思绪翻腾在了一起。
假如莎拉现在来到了日本,而且由于种种缘由有些话还不能明白地说,现在还不便说出自己的名字;假如她还只是想确认一下过去的朋友是否还在这里的话……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臆测而已。沉默不表示任何意思。
“等等,莎拉!”我说道。在半梦半醒中勉强迸出的这句英语,才使得对方没有挂断电话。我继续说:“我是芳裕的妹妹芝美。跟你见过好几次,也曾经跟你通过信呢。我已经二十二岁了。莎拉你一定也变了很多吧。也许我与你之间已经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但在心里的哪一头总也把你记挂着。前几天我找出了以前写给你的信的底稿,想起了请你帮我做作业的事,觉得十分亲切。”
我停顿不语时,听到了对方传来的些许嘈杂声。好像是后面有人在走动似的杂乱声。接着又是一片沉寂。一会儿,耳朵里传来了嘤嘤的啜泣声,这声音渐渐地响了起来。我心里不禁一阵抽紧,叫道:“莎拉?”
莎拉在哭泣,接着传来了一声微弱的“Sorry……”
确实是莎拉的声音。“莎拉,你来日本了?”太好了,对方开口了。我想着问对方道。
“对,不过没法跟你见面。”莎拉说道。
“你是跟一个男的一起来的?你没法在房间里打电话?你现在宾馆里吧?”
莎拉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泣。接着,她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们都好吗。听到了你的声音,觉得很亲切,不觉想起了你家的事……上次来日本时,很开心的。”
“莎拉,你现在幸福吗?”我问道。
“是的,我已经结婚了。”莎拉在电话的那一头,第一次“扑哧”一下笑了,又说道,“没事,并没有不幸福,放心吧。”
“是吗,那太好了。”我说。
接着,莎拉冷不防问道:“芝美,你告诉我,芳裕死的时候,是一个人吗?……也就是说,他有没有真正的女朋友?我只想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莎拉一定已经感觉到了。她已经在球绘去波士顿的时候,从球绘眼眸的色彩,还有哥哥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因为哥哥望着球绘的时候,目光总是挺异样的。那目光仿佛是在试图将心慢慢沉静下来,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在动,是有生命的,会在自己面前微笑。
这一情形莎拉一定已经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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