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仪社一旁催促,喜丧场合多纷争,他们干这一行看多了,不催,没完没了。而大伯其实也并不真的甘愿让自己后生替他人披麻带孝,哪怕是伊们自己的亲阿叔,再说,下辈跪也跪了,风波就此平息。
大殓。天渐暖,不可以拖。
林母后悔当初没听美如建议,把遗体暂置殡仪馆冷冻。既如此,要殓也只有殓吧。
日日有亲戚来,日日哭一回,哭老尪歹命,哭自己歹命。夭寿仔不回来,出殡无人捧斗是一件心事,最重要的,往后日子要跟谁过?难道就守着老厝跟老尪灵位相对看,孤孤单单半夜死了也没人知道?还是轮流到女儿家去住------但这又算什么呢?她林陈品又不是没生儿子。
哭泣之疲劳,心事之沉重,林母除了应对亲戚不大有话,也少吃睡,清早起来便坐在灵堂里为老尪折着往生莲花一朵又一朵,已经折了几大箩筐。丧仪诸事交给美兰,她已无力有意见。唯一坚持,要阿泰回来捧斗。阿泰一日不回来一日不出殡,她有她的原则。
第十四天,大伯也着急了,过来问日子看好没有,讣文到底发不发,再拖下去添旺如何超渡?对亲戚如何交代?「阿品欸,囡仔不晓打算,难道你也不晓?按呢拖下去是要拖到何时?甘对?」
林母紧抿嘴角,继续折莲花。
林家姊妹趁势纷纷发言。要上班,要做生意,孩子马上要期中考;住城市的惦记城市,住外国的记挂外国.......。总之,都希望此事及早定案。
林母起身推开七嘴八舌的女儿,进屋拿出一迭往生冥纸,坐下继续折。折着折着哭起来,狠狠抹去眼 ?,那眉宇的仇怨无助,彷佛孤军对抗一群没良心的勒索的歹人。
众人见状纷纷噤声,大伯叹气离去。
半夜,周佩莹听见小舅房间传出窸窣声响,忐忑着推门,发现外婆在收拾小舅东西。已封了一皮箱两纸箱,敞开的衣橱空无一物,周佩莹知道那里头除了衣服还有一把外公送小舅的木剑。书架上的郑愁予白先勇曹雪芹尼采赫塞杳无踪影,口琴、录音带、棒球手套、球鞋皮鞋.......甚至一直保存在桌垫下那张永昌永泰周岁时的全家福也已消失。林母站在凳子上,小心翼翼着手正要撕墙上一张褪色的电影海报。
电影「俘虏」经典画面,小舅的宝贝。周佩莹长大后曾经找来看L四遍的。
海报当初不知是用什么黏上去,彷佛已在墙上生了根般抠不动,林母一面使劲一面又怕弄坏,立于凳上颤危危,看得人心惊肉跳。周佩莹扶外婆下来,换她站上去,拿美工刀一点一点刮。
不知刮了多久,刮得眼酸手痛脚发麻。前庭灵堂日夜不停播放的录音带诵经声远远传来,像配合她手上动作产生一种和谐的节奏。周佩莹刮一阵停一阵,偶尔皱眉等外头刺耳的车声隐去。以前晚上很安静,她想,现在居然连这儿都有人飚车了。恍惚间窗外似有人影闪过,原来是那棵老木瓜树在摇。
「阿嬷,彼丛木瓜树敢还有生木瓜?」她忽然问。
「有喔,你阿公时常浇肥,每年拢嘛生真多。」
周佩莹转身继续刮海报,眼睛飘忽起来。眼前埋在土里的忽然不是戴维鲍伊,而是小舅的脸,外公的脸。其实最像小舅的是外公......不对,跟外公最像的是小舅......年轻时的外公也有一双大眼睛......她眨巴着遗传自外公的大眼睛,趴在墙上继续努力地刮。
翌晨,林母照例把老尪灵前的鲜花水果换新的供上,众女儿外孙梳洗毕,一个一个来上香。
「美如,去拿大厅彼付筊杯来。」都拜过以后林母说。
大伙纳闷,干什么要掷筊?
美如将筊杯取来交给林母,林母对着林父遗照喃喃酗[,极慎重的将筊杯往地上一丢。
众人都围过来看,「啊!成杯!」
林母叹了口气:「你自己的意思,到时勿通怪我。」说着将筊杯拾起来。
「阿母,你是甲阿爸问啥?」林美兰终于问。
「紧去看日,」林母说:「你阿爸答应了,勿免等阿泰了。」
六姊妹从未这么合作无间这么有效率过,两天后讣文交到林母手中,美兰一字一字念给林母听,向她解释。
「显考林公添旺.......享年七十七岁.......不孝男永泰,不孝女美兰、美樱、美香、美娇、美芳、美如等随侍在侧.......」
「按呢对,」林母哽咽道:「永泰的名嘛是要给伊写上去.......」
出殡当天,风和日丽,自麦克风传出的孝女白琴哭调与诵经声特别清晰。林家六姊妹从五十公尺外的小路口一路爬进灵堂,个个膝上淌血痛哭失声。林父待女儿不薄,可以读书的尽量让她读书,出嫁时也力置妆奁,分祖产一份。在她们家,掌藤条的是林母,好脾气的林父只打过一次孩子,那永远的一次。
阵头不大不小,除灵车外另有花车四辆,中西乐队各一,负责抬棺及法事的,加上林家亲族数十人分乘三辆小货车七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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