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享受及寻找多年来他一直错过的某样东西。曾经一度,维纳斯的号角在柏克郡的田野间吹起狂野的音乐,他爱过帕崔基先生的狗,和她生下一个孩子。现在,他又听见同样的声音,响彻佛罗伦萨的窄巷,而且经过这么些年来的沉寂,那音乐变得比上次更紧迫盯人,更猛烈了。此刻,弗勒希懂得人类从来不懂的东西——纯粹的爱,简单的爱,彻底的爱,毫无负担的爱,不知羞惭、悔恨为何物的爱,如同采花的蜜蜂才懂得的、当下此刻的爱——今天的花儿是玫瑰,明天是百合,此刻是石楠荒野里的野蓟,下一刻是暖房里嘟着嘴赌气的兰花。如此博爱,如此无忧无虑,弗勒希拥抱小巷内身上有斑点的西班牙猎犬和身上有条纹的狗,还有黄狗……。对象是谁,都没有关系;对弗勒希而言,全都一样。他跟着号角声走,而号角声随风飘送。爱是一切,有爱便足够了。没有人责怪他的放浪形骸。每当弗勒希深夜迟归,甚至隔天清晨才回家,布朗宁先生只是大笑着说:“亏他还是这么高级的狗,真丢脸!”看着弗勒希倒在卧室地板上,在用人造大理石镶嵌的圭迪家族纹章上呼呼大睡,布朗宁夫人也笑了。
圭迪府邸内的房间都很空旷。所有属于他深居简出那段时日,罩了东西的家具已全部消失,如今床是床、盥洗台是盥洗台,每样东西都以本来面目见人。客厅很宽敞,只放了几张老乌木雕刻椅,壁炉上挂了一面镜子,两旁有两位丘比特抱住的两盏灯。布朗宁夫人已经把她所有的印度围巾都扔了,成天戴着一顶她丈夫喜欢的、用颜色鲜艳的丝制成的无边小帽。她的发型也变了。每天夕阳西下,窗外的活动遮板拉起时,她便穿着白色薄棉裙在阳台上踱步。她极爱坐在阳台上观看及聆听街上的人群。
搬去佛罗伦萨没有多久,有一天夜晚街上突然人声沸腾、万人空巷,他们一起冲上阳台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一大群人集合在下面,抬着大布条,又叫又唱。每扇窗子里都嵌满脸孔,每个阳台上都挤满了人。窗后的人朝街上的人丢鲜花和月桂叶,而街上的人群——表情严肃的男人,兴奋快活的年轻女人——彼此亲吻,对着阳台上的人高举怀中的宝宝。布朗宁先生及夫人倚在栏杆上,不停鼓掌又鼓掌。一片又一片的布条陆续经过,火把的火光照亮它们,其中一片写着“解放”,另一片写着“意大利统一”,还有“纪念烈士”、“皮欧·诺诺万岁”及“利奥波德二世万岁”。连续三个半小时,布条不断经过,人们不停欢呼,布朗宁先生及夫人站在阳台上,周围点了六根蜡烛,不停挥手。弗勒希也跟着站在他俩中间,前脚搭在基石上,努力跟着欢呼了好一段时间。可是后来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他终于说了老实话,表示他认为那群人的活动有点冗长,”布朗宁夫人观察道。他突然感觉疲累,心里产生一股怀疑和猥亵的欲望。这到底是在干嘛?他自问。这位大公爵是何等人物,他又承诺了什么?他们干嘛这么激动?——因为每当大布条经过,布朗宁夫人便不断挥手的激动情绪,令他感到有点厌烦。为了一位大公爵就这么热情,他感觉实在有点夸张。然后,就在大公爵本人经过时,他突然意识到有一条小狗停在门口。他当机立断,趁着布朗宁夫人反常地兴奋的当儿,溜下阳台跑了。他穿过大布条和群众,一直尾随跟踪她,她则愈跑愈远,深入佛罗伦萨的市中心。远方传来叫嚣声,但人群的欢呼声逐渐隐去,最后终至岑寂,火把的火光亦熄灭了,只剩下一两颗星光照耀在阿诺河的水纹上,弗勒希便和那条有斑点的西班牙猎犬并肩躺在河畔,依偎蜷缩在泥地上的一块旧毛毯内。为爱情迷醉的他们一直躺到旭日东升,弗勒希直到翌日早晨九点才回家。布朗宁夫人面带讥讽地迎接他,心想,他至少应该记得今天是她第一个结婚纪念日吧!但她又猜想:“他一定找到乐子了!”没错;当她为四千人的大游行、大公爵的诺言,以及布条迎风的激越而感到莫可名状的满足时,弗勒希却毫不迟疑地选择了门边的那条小狗。
毫无疑问,布朗宁夫人与弗勒希在发现的道路上分道扬镳,得到极为不同的东西——她发现了一位大公爵,他则发现一条有斑点的西班牙猎犬!然而不可否认地,他俩之间的连结仍十分稳固。尽管弗勒希已摒除“必须”这个观念,但每次在卡西纳有着金色与红色野鸡飞窜,及翡翠般绿茵的花园间驰骋时,他总会感到一阵牵制;再一次,他因某种预感而迟疑。刚开始还没什么——或许只是个小小的暗示——一八四九年的春天布朗宁夫人突然开始忙着做起针线活儿来了!这景象令弗勒希纳闷。她向来不常缝纫。他又注意到威尔森移动了一张床,然后打开一个抽屉,把许多白布放进去。他从瓷砖地板上抬起头来,专心地看与听;是否又有大事即将发生呢?他焦虑地寻找皮箱与收拾行李的蛛丝马迹。是不是又要逃亡了?但这一次要逃到哪里去,又要躲避什么呢?这里没有什么可怕的啊,他向布朗宁夫人保证。在佛罗伦萨,他们俩都不用忧虑,不用害怕泰勒先生,或是害怕看见被包在牛皮纸袋里的狗头。他感到困惑,因为他所察觉到的改变迹象,似乎并不意味着逃亡,却极神秘地代表着一种期待。他望着布朗宁夫人坐在她那张矮椅里缝纫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