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我丈夫”——,不仅弗勒希变了,巴雷特小姐也变了。现在她不但自称布朗宁夫人,还在阳光底下炫耀手上的金戒指;她的变化跟弗勒希一样剧烈。弗勒希每天听她说“罗伯特”和“我丈夫”至少五十遍,而且声调里总带着得意,令他颈毛倒竖、心跳加速。不过改变的不只是她讲话的方式而已,她整个人都变了。比方说,以前她只啜一点点波尔特葡萄酒,且老是抱怨头痛,现在她却大杯大杯地喝勤地葡萄酒,睡得既香又甜;餐桌上总摆着一大串连枝带叶刚摘下来的新鲜橙子,不再是一小粒孤零零的酸黄果子;她不再坐着轮椅去摄政公园,却穿上那双厚皮靴,手脚并用地攀岩去;她不再搭乘双头马车去牛津街逛商店,却坐上一辆破烂的出租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到湖边去欣赏山景;累了,她不再挥手去叫另一辆马车,却坐在石头上看蜥蜴。出大太阳她高兴,天气冷她也高兴。炉火将熄,她会把从公爵森林内捡来的松枝丢进火里,然后他们一起坐在噼啪响的烈火前,用力嗅闻那股辛辣浓郁的松香味儿。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赞美意大利,趁机贬低英国。“……我们英国人真可怜,”她慨叹,“需要学习快乐,需要经过阳光、而非炉火的净化焠炼。”在意大利,太阳蕴育了自由、生命与喜悦;你看不见任何男人打架,也听不见他们诅咒别人;你绝对看不到意大利人喝得烂醉——修尔迪奇区“那群男人的脸”又回到她眼前!她总是拿比萨和伦敦比,不断强调她是多么地喜欢比萨。漂亮的女人可以独自在比萨的街上走;贵妇先倒了自己的尿盆,再“妆扮得如火焰般炫目地”进宫去。充斥铃声、杂种狗、骆驼、松树林的比萨,比拥有桃花心木大门及羊排的温珀尔街可爱太多太多。就这样,布朗宁夫人每天一边大杯喝勤地葡萄酒和从新折的枝上摘橙子,一边赞美意大利,并为可怜、乏味、潮湿、阴霾、抑郁、生活昂贵、墨守成规的英国惋叹。
至于威尔森,刚开始时还保持英式作风,四平八稳。仆役长和地下室、前门与窗帘的记忆仍留在她脑海里,不容易抹去。因为“惊骇于维纳斯的暴露”,她会拒绝继续逛艺廊;后来因为好心朋友关照,得以从门外窥得大公爵宫廷内部之华美,但她仍忠贞拥护圣詹姆士宫廷,坚称后者的富丽堂皇更胜一筹。“那地方……跟我们英国的宫廷比起来,”她报告,“简直太不体面了。”然而一名大公爵侍卫雄赳赳的体魄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获得她的青睐。她的热情被点燃,判断力跟着动摇,个人标准全抛诸脑后——莉莉·威尔森和侍卫里基热恋了!
正如布朗宁夫人忙着探索她新获得的自由,并且尽情享受自己新的发现,弗勒希也忙着发现及探索自由。离开比萨之前(他们于一八四七年春天迁往佛罗伦萨),弗勒希面对了起初令他心烦的现实:即狗屋俱乐部的律法并非放诸四海而皆准。他学着接受淡色冠毛并非致命的缺陷,也开始采纳有关狗族社会的新观念,起初还如履薄冰,后来渐渐变得一日比一日更了解民主精神。即使在比萨,布朗宁夫人亦注意到:“……每天他都出去和小狗狗们讲意大利话。”搬到佛罗伦萨之后,就连昔日桎梏他的最后一条铁链也断了。彻底解放的重要时刻发生在卡西纳;当弗勒希在“仿佛翡翠”般的草地上驰骋,吓得“野鸡四处飞窜”时,他突然想起摄政公园的规定:狗必须系狗链。现在“必须”到哪里去了?狗链到哪里去了?公园管理员和警棍又去哪里了?全都不见了!和偷狗贼、狗俱乐部及代表腐败封建的西班牙猎犬俱乐部一起消失了!和轮椅与双座小马车一起消失了!和白教堂及修尔迪奇一起消失了!他飞奔,他驰骋;他的毛皮闪亮,他的眼睛发光。现在全世界都是他的朋友,每一条狗都是他的兄弟。在这个新世界里,他不需要狗链,也不再需要保护。如果布朗宁先生迟迟不肯出去散步——弗勒希现在跟他是好朋友了——他会大胆地命令他;“在他面前站起来,用你无法想象的跋扈德性吠叫,”令在一旁观察的布朗宁夫人有点气恼(现在她和弗勒希的关系远不如往昔亲昵)。她已不再需要借用他的红色毛皮、闪亮眼睛来弥补自己所欠缺的生活经验,因为她早已在葡萄园及橄榄树丛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牧神潘,夜晚当以松枝升火时,牧神潘也在火堆旁。就这样,倘若布朗宁先生拖拖拉拉,弗勒希便站起来吠叫;而且就算布朗宁先生宁愿待在家里写作,也没关系。弗勒希现在独立得很。爬满墙的紫藤和金链花正在盛开,洋苏木在庭院中生气勃勃地伸展着,野郁金香缀满田野。他为什么要等呢?所以他就自己跑了。如今他是自己的主人。“……他自己跑出去,几个小时都不回来,”布朗宁夫人写道:“……他对佛罗伦萨城内的每一条街都一清二楚,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然后她记起住在温珀尔街的时候,只因为她一时疏忽把狗链忘在韦尔街店里,那帮贼便躲在马腿下面,伺机把他偷走,不禁微笑补充道:“现在他不在家,我从来不担心!”佛罗伦萨人从不知畏惧为何物;这里没有偷狗贼——或许她还叹口气想到:这里没有父亲!
不过老实说,圭迪府邸的门一打开,弗勒希便冲出去,可不是为了要凝视名画,探索黝暗的教堂,或仰望模糊的壁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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