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重新映入眼帘——有棱有角的砖砌巷道、黄铜门环、整齐划一的窗帘。回到温珀尔街五十号之后,威尔森飞快地跳下车——劫后余生,想必她心中如释重负;然而巴雷特小姐却可能犹豫了片刻。她仍然看见“那些男人的脸孔”。多年之后,当她坐在意大利阳光灿烂的阳台上,那些脸孔还会再回到她眼前,带给她灵感,让她写下《奥罗拉·利》长诗中最生动的章节。不过,此刻仆役长已打开前门,于是她步上楼梯,走回自己的房间。
星期六是弗勒希遭囚禁的第五天。他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几乎彻底绝望地躺在那个拥挤不堪房间的黑暗角落里。门被摔开又关上;粗鲁的声音斥喝;女人尖叫;鹦鹉仍像梅达维尔区的寡妇们一般喋喋不休地鸣叫,然而现在只有邪恶的老妇会诅咒它们。虫子在弗勒希的毛皮里爬来爬去,但他实在太虚弱,而且他也不在乎了,所以他连甩都懒得甩。前世的浮光掠影——雷丁、温室、米特福德小姐、肯尼恩先生、书架、头胸像、窗帘上画的农民——全似一片片雪花掉进大锅里,融化得无影无踪。倘若他心中仍有一线希望,那也是无名的、渺茫的希望——一张仍被它称作“巴雷特小姐”的模糊的脸。她仍旧存在;世界上其他的东西已然消失,但她仍旧存在。只不过他们之间存在许多道鸿沟,她几乎不可能再伸手触摸他了。黑暗再度降临;这样的黑暗,仿佛要碾碎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巴雷特小姐。
事实上,即使到了这最后关头,温珀尔街的势力仍奋力想阻止弗勒希与巴雷特小姐团圆。星期六下午,她躺着等待泰勒如那痴肥女人所承诺的准时到来。后来他终于来了,但却没有带着狗。他传话上楼说:请巴雷特小姐当场付他六个几尼,他“一言九鼎”,必定直奔白教堂区去接狗过来。泰勒这个“魔头”的口头承诺到底值多少,巴雷特小姐不敢说,可是“似乎又没有别的法子”;弗勒希的性命可是危在旦夕!于是她数了六个几尼,派人送下去给等在楼下走廊里的泰勒。然而倒霉的是,当泰勒等在走廊里,置身于雨伞堆、雕刻、厚毛地毯及其他珍贵物品之间时,艾尔弗雷德·巴雷特刚好走了进来。看见魔头泰勒居然登堂入室,站在自己家里,他不禁怒火中烧,大发雷霆。他咒骂泰勒是“欺诈犯、骗子、贼!”泰勒先生也反唇相讥。更糟的是,泰勒竟发誓“就算狗儿正一心等待救援,这辈子我们也别想再看到他了!”说完便冲出去,明天一早肯定会收到血迹斑斑的包裹了。
巴雷特小姐立刻再度更衣,冲下楼去。威尔森呢?叫她去叫马车,她打算立刻回修尔迪奇区。全家人都跑过来劝阻她:此时天色已晚,她已筋疲力尽,就算健康的男人这么做都算冒险,她去更是疯狂——他们都这么说。她的兄弟姊妹全围着她、威胁她、想阻止她,“大声骂我‘疯了’,说我顽固任性……,把我说得跟泰勒先生一样坏。”可是她非常坚决。最后他们终于了解她愚痴的程度,明白无论冒多大的险,他们都非让步不可。塞普提慕斯于是保证,只要她先回房并“保持冷静”,他愿意亲自去见泰勒,付清赎金,把狗接回来。
就这样,九月五日的暮色渐暗,白教堂区渐渐进入漆黑的夜晚。房间的门再度被踢开,一个毛茸茸的男人进来一把揪住弗勒希颈上的毛,把他从角落里拖出来。弗勒希抬头看见那张宿敌的丑陋脸孔,不知等在前方的命运是死亡还是自由。其实除了一个鬼魂般萦绕不去的记忆之外,他什么都不在乎了。男人弯下腰,他那两根粗手指在他喉下摸什么呢?那是一把刀,还是一条链子?四肢摇晃、脚步踉跄、双眼蒙眬的弗勒希就这样被带出户外。
温珀尔街的巴雷特小姐咽不下晚餐。弗勒希是死是活?她不知道。到了八点钟,敲门声响;是布朗宁先生的信,按时送来。然而当她开门准备接信时,却看见另一个东西冲了进来——是弗勒希!他笔直朝自己的紫碗冲过去。结果她加了三次水,他却仍喝个不停。巴雷特小姐凝望那条极端困惑、神智不清、喝水喝个不停的脏狗。“见到我,他远不如我想象的兴奋,”她表示。不!现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渴望一样东西——干净的水。
试想,巴雷特小姐只看了那群男人几眼,他们的脸孔便教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弗勒希却躺在他们中间,任由他们摆布了整整五天。此刻他再度躺回软垫上,清凉的水似乎是唯一可以触摸、真实的东西。他不断地喝水。卧房内昔日的神祇——书架、衣橱、头胸像——仿佛全丧失了真实感。那间卧室不再代表全世界,它只是个庇护所,只是毒蛇猛兽潜行的森林中一株颤抖的酸模树下的一小片溪谷而已——每一棵树后面都躲着一个伺机出击的杀人犯!累极了的他茫然地躺在巴雷特小姐脚边的沙发上,耳边却仍回响着被拴住的狗的嗥叫,和饱受惊骇的鸟的尖叫。每次门一打开,他便吓一跳,总以为会有个毛茸茸的男人带着刀进来,其实那只是带一本书来的肯尼恩先生,或只是戴着黄手套的布朗宁先生。但现在,看见肯尼恩先生和布朗宁先生,他就想躲开;他再也不信任他们了。背叛、残酷与欺骗,就藏在那微笑的友善面孔后面。他们的拥抱是虚伪的。他甚至不敢跟威尔森一起散步去寄信,除非用狗链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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