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张白色的纸上来回画着,在床上一躺好几个小时!而且她的眼眶会突然溢满泪水。为什么?“噢,我亲爱的霍恩先生,”她写道。“我的健康状况一蹶不振……接着就要被迫放逐到托尔基去了……那将成为我终生的梦魇,我无法告诉你我的生命被夺走了多少东西;请你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千万不要提它,亲爱的霍恩先生。”然而房间里并没有能把巴雷特小姐弄哭的声音或味道啊!有时候,仍在挥舞黑棒的巴雷特小姐,又会突然笑出声来。原来她刚画好一张“惟妙惟肖的弗勒希画像,充满喜感,颇像我自己”。然后她在图下写着:“可惜他不能做我的替身,因为他比我优秀太多了。”她把画像拿给弗勒希看,但弗勒希就是搞不懂那团黑污有什么好笑的?他什么都闻不到也听不见,房里除了他俩,并没有别人。事实是,他俩无法用语言沟通,因此无疑会形成许多误会。然而,难道不也正因为如此,而形成一种特殊的亲密关系?“写作,”有一次巴雷特小姐在经过一整个早上的苦心创作之后慨叹道,“写作,写作……”或许她曾经想过,文字真能道尽一切、表达任何情感吗?文字是否会摧毁那些超越文字的象征?至少有那么一次,巴雷特小姐似乎这么想过。当时她躺着沉思,完全忘了弗勒希的存在,心中充满悲哀的念头,泪水滴在枕头上。突然间,有个毛毛头压在她身上:一对大而明亮的眼睛在她眼前闪耀着;她悚然一惊:那是弗勒希吗?还是牧羊神潘?难道她不再是温珀尔街上的一个病人,而是住在阿卡迪某片树丛内、半人半神的希腊少女?亲吻她嘴唇的,是那位虬髯的神吗?剎那之间,她变成了半人半神的少女,弗勒希则变成了潘。太阳在燃烧,爱冒出火焰!倘若弗勒希真能开口说话——它应该能对肆虐爱尔兰的马铃薯传染病发表一段睿智的评语吧?!
弗勒希的心中也常涌起异样的感受。当他看见巴雷特小姐瘦削的手,优雅地从镶金属边的圆桌上拿起一只银盒或某样珍珠饰物时,就感觉自己的毛掌似乎也在收缩,并渴望看见自己的脚也长出十根修长的手指。当听见她低沉的声音发出数不清的、抑扬顿挫的清晰音节时,他便渴望有一天自己粗鲁的吼声,也能变成许多短而清脆、珠圆玉润、代表着不同神秘意义的声音。当他看见同样的那几根手指,永远握着一根直棒,在白纸上来回挥动,便渴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她一样,把白纸涂黑。
倘若他也能像她一样写作?……幸好,问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因为明摆着的事实是:在一八四二到一八四三年间,巴雷特小姐并非半人半神的希腊少女,而只是个缠绵病榻的病人;弗勒希并非诗人,而只是一条红色的柯卡西班牙猎犬;而温珀尔街也非阿卡迪,而只是温珀尔街罢了。
就这样,漫长的光阴行过后面的那间卧房,不留下任何足迹——只有上下楼梯的跫音、前门关闭的遥远声响、扫帚轻敲地板、邮差叩门声……。卧室内,煤炭咔嗒作响,光与影滑过五尊惨白头胸像的眉头,滑过书架和覆盖书架的美丽诺呢绒。不过有时上下楼梯的跫音并不会经过门外,它会在门口停住,然后门把转动,门开启,有人走进来。剎那之间,家具全变了样!声音与气味造成的奇异漩涡立即开始旋转,卷过桌脚、冲向衣橱尖锐的边缘!来的人可能是威尔森,端进来一盘食物或一杯药;可能是巴雷特小姐的两位姊妹之一——艾拉贝儿或韩芮艾塔;也可能是巴雷特小姐的七位兄弟之一——查尔斯、塞缪尔、乔治、亨利、艾尔弗雷德、塞普提慕斯,或艾卡泰维斯。而每周有一到两次,弗勒希可以感觉到重要的事件即将发生。床会被仔细地改装成沙发,安乐椅会被拉到床边摆着,巴雷特小姐披上她漂亮的印度披肩,盥洗用具全藏到乔叟及荷马的头胸像底下,弗勒希则会经过一番梳洗。大约到了下午两三点,门外会传来特别的、清楚的、与众不同的敲门声。巴雷特小姐会突然脸红,微笑着伸出她的手,然后便有人走进来——或许是亲爱的米特福德小姐,带着红润光滑的脸颊和一把天竺葵,前来聊天;或许是肯尼恩先生,他的身材结实、衣着讲究、善良可亲,总会带一本书来;或许是简森太太,这位女士和肯尼恩先生的长相正好相反:“肤色极淡——晶莹的淡色眼眸、无血色的薄唇……,毫无宽度的尖鼻子及尖下巴。”每个人的举止、气味、声调及口音都各有不同:米特福德小姐喜欢喋喋不休地唠叨,态度虽有欠稳重,却言之有物;肯尼恩先生殷勤文雅,有点口齿不清,因为缺了两颗大门牙;毛病”(译注:指她对声音的敏感度)。米特福德小姐的言外之意是:肯尼恩先生更应该被别人说他牙齿有毛病;但巴雷特小姐却坚持她自己作诗押韵和他牙齿不好、或她耳朵不好,都没有关系。她写道:“我对于韵文主题的重视,远甚于押韵的正确性,因此冷酷地决定孤注一掷,尝试多项实验。”所以她才会“冷酷地”把“angels”及“dles”、“heaven”及“unbelieving”、“islands”及“silence”押成同一个韵。当然,此事还待教授们定夺,不过任何一位研究过布朗宁夫人性格及行为的人,想必都会认为无论对于艺术或爱情,她都是一位刻意打破规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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