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再来一次。终于一个竟然有着浓密小胡子的年老女人来到了门口。
“你要干啥?”她问。
她有着好看的黑眼睛,但神情阴郁。我猜测是她在照顾那个老人吧。我把我的名片递给她。
“我和你的主人约好了的。”
她打开铁门让我进去。她让我等着,然后离开我上了楼。庭院处于街道后面,凉爽宜人,面积可观。可以推测出,这是征服者的某一个属下建成。不过油漆已经有了污点,地板上的瓷砖也已破损,这里那里尽是灰泥白点。一切显示出贫困的迹象,但并不脏乱。我知道卡利斯托先生是贫困潦倒的。有时候,钱也来得容易,但他从没有看重这个东西,随便就花掉了。显然,他目前过着拮据的生活,但他根本不会留意这点,除了鄙视别无其他。院子的中央有一张桌子,每边放着一把摇椅,桌子上堆着些报纸,足足有两周的高寿了。我不知道在夏日的夜晚他坐在那里,点上一支烟,会有什么梦想充盈了他的想象。柱廊下面的墙上挂着西班牙绘画,又黑又破。房间里随处放着些陈旧的布满灰尘的家具,上面贴上了发光的金属板。靠门口悬挂着一对古老的手枪,我愉快地想象到,那是在他最有名的决斗中所使用过的武器。为了那个舞蹈演员佩帕·蒙塔涅滋(现在,我猜应该是一个牙齿全无、涂脂抹粉的丑老太婆了),他杀死了达斯·海默诺斯公爵。
我大致预想的场景,以及由此引发的想象,跟这个浪漫诗人极迅速地吻合起来,我的精神立刻被这里的氛围所控制。高贵和贫困包围着他,还有那份荣耀,几乎等同于他青年时代的辉煌;他的身上有种古代征服者的气息。如果就在这个破败而又华美的房子里,他最终走完自己著名的人生是再合适不过了。一个诗人当然理应如此生、如此死。我刚到的时候镇定异常,甚至对即将开始的见面有一丝的厌烦,不过现在,我开始有点儿紧张起来,于是点上一支烟。我是准时赴约的,不知道什么事情把老人耽搁住了。周围的寂静让人感到怪异和不安。过去的鬼魂涌入了静谧的庭院;我觉得,一个人老了、死了、走了,但也从此获得了一种虚无生命。那个时代的人们有一种激情和狂野精神,但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早已找不到了。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做事不计后果,也做不到他们的那种英勇无畏(如戏剧般)。
我听到一个声音,心脏跳动加快了,感到兴奋起来。终于,我看到他沿着楼梯慢慢走下来,我屏住了呼吸。他手里拿着我的名片。这是个高个子老人,极其消瘦,皮肤呈象牙色,一头浓密的白发,但眉毛依然粗重、乌黑。他的眼睛很大,向我闪烁着忧郁的光芒。在那样的年纪,他黑色的眼睛仍能光亮如昨,真是让人感到奇妙。他长着鹰钩鼻,嘴唇紧紧闭着。当他向我走近时,他严肃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从他的眼神我能看出,他正冷冷地对我进行着判断。老人身着一身黑衣,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宽边礼帽。他的举止里透出自信和尊严。他的样子跟我希望的毫无二致。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他能震撼人们的头脑、触动他们的心灵。他是个纯粹的诗人。
他慢慢跟在我后面,来到庭院。他的确有着鹰隼一般的眼睛。那一刻对我而言真是非同寻常。他站在那里,他就是那些伟大的西班牙诗人的继承人——庄严的埃雷拉,怀旧的、令人感动的弗雷·路易斯,神秘、晦涩、含混的贡戈拉。他是那一长串诗人的最后一位,他踩着他的步伐,受到人们同样的尊重。我的心里开始奇怪地唱起一首美丽而轻柔的歌曲,那是卡利斯托先生最著名的抒情诗之一。
我感到有些窘迫。幸运的是,我提前准备好了向他表达问候的话。
“大师,像我这样一个外国人,能跟您这样的伟大诗人结识,是我至高的荣幸。”
那双敏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快意,一时间,微笑使他严肃的嘴角的皱纹变得弯曲了。
“我不是诗人,先生,我是个鬃毛商人。你弄错了,卡利斯托先生住在隔壁。”
我走错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