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喜欢兰德勒,但原先没意识到这一点。他是我所在的那家俱乐部的会员。午餐时,我常坐在他身边。兰德勒是中央刑事法庭的法官。有一次,正是通过他,我得以坐到了法庭的一张特别席位上,旁听正在审理的我感兴趣的案件。他庄严地坐在法官席上,戴着长长的假发,身着红袍,披着貂皮披肩。稍长的白面孔,薄嘴唇,浅蓝色的眼睛,有些让人畏惧。他是公正而严厉的人,有时,当他准备给一个既决罪犯宣判长期徒刑时,他对罪犯所作的痛责也会让我不舒服。不过,在午餐桌上,他辛辣而幽默,乐于谈论自己审理过的案件,这足以使他成为好伙伴,而忽略了在他面前我感到的些微不适。一次我问他,把人送上绞刑架是否让他内心感到不安,他啜了一口波尔图葡萄酒,笑了。
“没有任何不安。对那人的判决是合理公正的。我尽量公平地审判,是陪审团判他有罪。我宣判他死刑,是因为他罪有应得。庭审结束,我就把它置之脑后了,谁还会再想这个呢?除非是感情用事的傻瓜。”
我知道兰德勒喜欢跟我说话,但从未料到,他没有仅仅把我看作是俱乐部的一个熟人。一天,我接到他的电话,说他正在里维埃拉度假,想在回意大利的路上顺便到我这里待上两三天。那一刻,我感到惊讶,我回答说,我乐意见到他。不过,在车站接人时,我心里仍感到惴惴不安。
他到的那天,为摆脱尴尬,我喊上了邻居、老朋友葛瑞小姐一起去吃饭。她年龄已经不小,但整个人散发着迷人魅力,说话活泼、利索,什么话题都谈得来。我用美餐招待他们,尽管我没有波尔图葡萄酒供法官享用,但我奉上的梦拉榭也不错,甚至还有一瓶更为上佳的木桐庄。法官两种酒都品尝过了,这令我很开心,因为我再提出上一杯鸡尾酒时,他愤怒地拒绝了。
“我真不明白,”他说,“你们想必都是些文明人,怎么还抱住那些粗野的、令人倒胃口的习惯不放?”
我想说的是,这没什么,葛瑞小姐和我还是会喝上两杯干马提尼。法官带着烦躁和厌恶看着我们把酒喝完了。
不过,晚餐进行得很顺利。美酒加上葛瑞小姐的轻快谈吐让兰德勒变得蔼然可亲,这个我从来没见过。显然,尽管他外表严肃,但喜欢跟异性交往。葛瑞小姐穿着合身的连衣裙,略呈灰色的头发梳理得干净整齐,眉清目秀,两眼晶亮闪烁,依然十分迷人。晚饭过后,法官又喝了点儿陈年白兰地,愈发有了醉意,便忘乎所以起来。接下来的几小时,他讲述了自己参与的一些著名案例,我们听得心醉神迷。因而,当葛瑞小姐提出第二天一起吃午饭时,甚至不容我回答,法官就立马答应下来——我对此毫不感到诧异。
“真是个好女人,”当她离开后,法官赞叹道,“头脑也聪明。当她是个女孩时,一定非常漂亮,现在也不错。不过她怎么不结婚呢?”
“她老说没人追求她。”
“胡说八道!女人必须要结婚的。有太多女人想保持独立性,我对这种女人没耐心。”
葛瑞小姐住在圣让一座面朝大海的小房子里,跟我在费拉角的私人住所只有几英里之遥。第二天下午一点,我们开车过去,然后被领进了她的起居室。
“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握手时她对我说,“克雷格夫妇也要来。”
“哎呀,我们是邻居,每天在同一片海滩游泳,却互不说话,我觉得太荒唐啦。所以,我强令自己接受他们,他们也答应今天过来吃午饭。我想让你跟他们见见面,看看你对他们有什么印象。”她又转向兰德勒:“我希望你不会介意。”
兰德勒的表现无可挑剔。
“跟你的任何朋友相见,我保证都是开心的,葛瑞小姐。”他说。
“但他们不是我的朋友,虽然见过很多次,直到昨天才开口说话。他们很乐意跟作家和著名法官见面。”
过去的三个星期里,我从葛瑞小姐那里听到了关于克雷格夫妇的太多情况。他们购置了她隔壁的小别墅。起初,她担心她的新邻居会是令人生厌的人。她喜欢一个人过清净日子,不愿意被琐细的社会交往所打扰。但她很快发现,克雷格夫妇显然跟她一样,都无意跟对方建立一种熟识的关系。尽管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他们每天都要见上两三次,但克雷格夫妇甚至连通过瞥她一眼来表明跟她见过面都没有。葛瑞小姐告诉我,她觉得他们试图不干扰她的私生活乃乖巧之举,但我想到的是,她虽然没有被冒犯,但会感到稍许的困惑,为什么他们显然跟她一样,觉得对对方的了解越少越好呢?对此,我猜测了一段时间,直到她抵御不了好奇心,要首先采取行动了。一次,我们在散步,正好从他们身边走过,我终于可以好好打量一下了。克雷格长相英俊,有一张诚实的红润脸庞,花白的小胡子,和一头浓密的结实灰发。他行为得体,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热诚,会使人联想到一位退了休的、财产丰厚的经纪人形象。他的妻子外表粗糙,身材高大,有些男性化,暗哑的淡黄色头发梳理得有些过火,大鼻子阔嘴,皮肤饱经风霜。她不只是相貌平平,而且让人感到沉闷。尽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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