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本色。他们是我们的极点或对跖点。我相继地占有过所有的特殊地位,但我并没有在其中坚持下去。人生总在让我从这些地位上滑下来。然而,我仍旧不能像一个正直的农民或脚夫那样。吹嘘自己一生都处于中心位置。
我的岁月所呈现的景象,似乎像山区那样,是由各种胡乱堆积的材料组成的。我在其中发现了我的天性,它已经变成混合型,由分量相等的生理本能和文化教养组合而成。这里那里显露出“花岗岩”——那些不可避免的事情;到处显露出“坍塌”——那些偶然发生的事情。我在努力地重新踏过我的人生旅程,想从中找到一张平面图,按图去寻觅一个铅矿或金矿,或者一条地下河流,然而,这个完全虚假的平面图只不过是记忆的一种假象。有时候,在一次相遇中,在一次预兆中。在一系列确定的事件中,我以为看出了一种命定性,但是,路径太多反而哪儿也都到达不了,数量太多反而无法相加。在这种多样性中,在这种混乱之中,我清楚地辨认出一个人的身影,但他的外形好像几乎总是受环境的压力而勾勒出来的。他的相貌如同映在水中的图像一样模糊不清。我不赞同那些说自己的行为与其不相似的人。我的行为必须与我相像,因为它们是我惟一的尺度,是我在对别人的回忆中,或甚至在对我自己的回忆中自我描绘的惟一手段,因为想通过构成死亡状态和生存状态之间的差别的行为去继续自我表现或自我改变也许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我与造就我的这些行为之间,有着一种难以确定的间隔。而证据就母,我总是感到有评价、解释和向我自己汇报这些行为的需要。某些持续很短的工作肯定会忽略的,但延续整个一生的操劳也没有更多的意义。譬如,当我在写这些的时候,我似乎觉得,我当过皇帝这个事实并不重要。
再说,我一生的3/4的时间不受这种通过行为的限定:我大部分的意图、愿望甚至计划,也像幽灵似的模糊不清,难以捕捉。剩下来的,或多或少地被事实所证实了的那个可触摸的部分,稍微地明晰一点,但事件的先后次序也跟梦境一样混乱。我有自己独特的年表,它不可能与以建立罗马为基点的年表,或与奥林匹亚年表①相一致。在军中服役l5年比在雅典呆一个早晨还要短。有一些人,我一生中常与之来往,但在冥府中,我将认不出他们来。空间的平面图也相互重叠:埃及与滕珀河谷②非常靠近,因此,当我到了提布时,我并不总是就在那里。我忽而觉得自己的一生十分地平庸,平庸得不仅不值得去写它,而且不值得对它多加思考,即使在我自己的眼里,它都不比任何一个人的一生重要。忽而我又觉得我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惟其如此,它才是毫无价值,毫无用处的,因为无法把它归结为大多数人的体验。什么也无法向我作出解释:我的恶行和我的美德绝对不足以向我做出解释。我的幸福虽能更好地做出点解释,但那是时断时续的,尤其是没有可接受的理由去做的。但是,人的思想很讨厌接受偶然的援手,很讨厌成为只是机遇所产生的稍纵即逝的产物,因为这些机遇不受任何神明的主宰,尤其不受思想本身的主宰。每一个人,甚至是很微不足道的人的一生,总有一部分时间是在寻求生存的理由中度过的,是在寻求起点和渊源中度过的。因为对发现这些理由、起点和渊源感到无能为力,我有时只好倾向于接受妖术的解释,在对秘术的狂热中寻找常识未能告诉我的东西。当所有繁复的考虑被证明是虚假的寸候,转而相信鸟儿的偶然啁啾,或转而相信天体遥远的平衡力量,那是可以原谅的。
①古希腊的奥林匹亚竞技每4年举行一次。
②滕珀河备:希腊的一条狭长珂各,位于奥林匹斯山和奥萨山之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