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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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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养生记道
事,决不令之入,譬如制为一城,将城门紧闭,时加防守,惟恐此数者阑入。近来渐觉阑入之时少,主人居其中,乃有安适之象矣。养身之道,一在慎嗜欲,一在慎饮食,一在慎忿怒,一在慎寒暑,一在慎思索,一在慎烦劳,有一于此,足以致病,安得不时时谨慎耶!张敦复先生尝言:古人读文选而悟养生之理,得力于两句。曰:“石蕴玉而山辉,水含珠而川媚。”此真是至言,尝见兰蕙芍药之蒂间,必有露珠一点,若此一点为蚁虫所食,则花萎矣。又见笋初出,当晓,则必有露珠数颗在其末,日出,则露复敛而归根,夕则复上,田闲有诗云:“夕看露颗上梢行”是也。若侵晓入园,笋上无露珠,则不成材,遂取而食之。稻上亦有露,夕现而朝敛,人之元气全在乎此,故文选二语,不可不时时体察,得诀固不在多也。余之所居,仅可容膝,寒则温室拥杂花,暑则垂帘对高槐,所自适于天壤间者,止此耳。

    然退一步想,我所得于天者已多,因此心平气和,无歆羡,亦无怨尤,此余晚年自得之乐也,圃翁曰:人心至灵至动,不可过劳,亦不可过逸,惟读书可以养之。闲适无事之人,整日不观书,则起居出入,身心无所栖泊;耳目无所安顿,势必心意颠倒,妄想生嗔,处逆境不乐,处顺境亦不乐也。古人有言,扫地焚香,清福已具,其有福者,佐以读书,其无福者,便生他想,旨哉斯言。

    且从来拂意之事,自不读书者见之,似为我所独遭,极其难堪,不知古人拂意之事,有百倍于此者,特不细心体验耳!即如东坡先生殁后,遭逢高孝,文字始出,而当时之忧谗畏讥,困顿转徙潮惠之间,且遇跣足涉水,居近牛栏,是何如境界?又如白香山之无嗣,陆放翁之忍饥,皆载在书卷。彼独非千载闻人,而所遇皆如此。诚一平心静观,则人间拂意之事,可以涣然冰释。若不读书,则但见我所遭甚苦,而无穷怨尤嗔忿之心,烧灼不静,其苦为何如耶?故读书为颐养第一事也。吴下有石琢堂先生之城南老屋,屋有五柳园,颇具泉石之胜,城市之中,而有郊野之观,诚养神之胜地也。有天然之声籁,抑扬顿挫,荡漾余之耳边。群鸟嘤鸣林间时,所发之断断续续声,微风振动树叶时所发之沙沙簌簌声,和清溪细流流出时所发出之潺潺淙淙声,余泰然仰卧于青葱可爱之草地上,眼望蔚蓝澄澈之穹苍,真是一幅绝妙画图也。

    以视拙政园一喧一静,真远胜之。吾人须于不快乐之中,寻一快乐之方法。先须认清快乐与不快乐之造成。固由于处境之如何,但其主要根苗,还从己心发长耳。同是一人,同处一样之境,甲却能战胜劣境,乙反为劣境所征服,能战胜劣境之人,视劣境所征服之人,较为快乐,所以不必歆羡他人之福,怨恨自己之命。是何异雪上加霜,愈以?毁灭人生之一切也。无论如何处境之中,可以不必郁郁,须从郁郁之中,生出希望和快乐之精神。偶与琢堂道及,琢堂亦以为然。家如残秋,身如昃晚,情如剩烟,才如遣电,余不得已而游于画,而狎於诗,竖笔横墨,以自鸣其所喜,亦犹小草无聊,自矜其花,小鸟无奈,自矜其舌,小春之月,一霞始晴,一峰始明,一禽始清,一梅始生,而一诗一画始成。与梅相悦,与禽相得,与峰相立,与霞相揖,画虽拙而或以为工,诗虽苦而自以为甘,四壁已倾,一瓢已敝。无以损其愉悦之胸襟也。

    圃翁拟一联。将悬之草堂中“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其语虽俚,却有至理,天下佳山胜水,名花美竹无限,大约富贵人役于名利,贫贱人役于饥寒,总鲜领略及此者,能知足,能得闲,斯为自得其乐。斯为善于摄生也。

    心无止息,百忧以感之,众虑以扰之!若风之吹水,使之时起波澜,非所以养寿也。大约从事静坐,初不能妄念尽捐,宜注一念。由一念至于无念,如水之不起波澜,寂定之余,觉有无穷恬淡之意味,愿与世人共之。阳明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虽做举业,不为心累,且如读书时,知强记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夸多斗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终日与圣贤印对,是个纯乎天理之心。仔他读书,亦只调摄此心而已。何累之有。”录此以为读书之法,汤文正公抚吴时,日给惟韭菜,其公子偶市一鸡,公知之,责曰:“恶有士不嚼菜根,而能作百事者哉?”即遣去,奈何世之肉食者流,竭其脂膏,供其口腹,以为分所应尔,不知甘脆肥浓,乃腐肠之药也。

    大概受病之始,必由饮食不节,俭以养廉,澹以寡欲,安贫之道在是,欲疾之方亦在是,余喜食蒜,素不食屠门之嚼,食物素从省俭。

    自芸娘之逝,梅花盒亦不复用矣。庶不为汤公所呵乎,留侯邺侯之隐于白云乡,刘阮陶李之隐于醉乡。司马长卿以温柔乡隐,希夷先生以睡乡隐。殆有所托而逃焉者也。

    余谓白云乡,则近于渺茫,醉乡温柔乡,抑非所以却病而延年,而睡乡为胜矣。妾言息躬,辄造逍遥之境,静寐成梦,旋臻甜适之乡。余时时税驾,咀嚼其味,但不从邯郸道上,向道人借黄粱枕耳。

    养生之道,莫大于眠食,菜根粗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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