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含泪的晚宴。
与其说他们喝的是酒,不如说他们咽下的是泪。与其说他们吃的是美味的菜肴,不如说他们嚼的是人生的苦果。
佳佳睡着了,园园上邻家看电视去了。刘学尧举起酒杯,望着杯中的酒,感慨万端地说:
"人生,人生,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我父亲是个医生,古文底子很厚。我从小喜爱诗词歌赋,一心想当文人,可是命中注定要继承父业,一晃三十多年。家严一生为人谨慎,他处世的格言是'言多必失'。可惜,这一点,我没有学来!我爱说,爱提意见,结果是祸从口出,每次运动都挨上。五七年毕业时差点成了右派,文化革命更不用说,又脱了一层皮。我是个中国人,不敢说有多么高的政治觉悟,可总还是爱国的,真心希望我的祖国富强起来。连我自己也想不到,在我快五十岁的时候,忽然会远离我的祖国。"
"不能不走吗?"陆文婷轻轻地说。
"是啊,为什么非走不可呢?我自己跟自己辩论过无数次了。"刘学尧晃动着手内半杯殷红的葡萄酒,又说,"我已经过了大半辈子,还能活几年?为什么要把骨灰扔进异国他乡的土壤?"
一桌人都默默不语,听着刘学尧抒发他的离别愁情。可是,他忽然缄口不言,仰脖把半杯剩酒一干而尽,才吐出一句话来:
"你们骂我吧!我是中华民族不肖的子孙!"
"老刘!别这么说,这些年你的遭遇,我们都知道的。"傅家杰给他斟上酒说,"现在黑暗已经过去,光明已经来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我相信。"刘学尧点点头,"可是,光明什么时候才能照到我家门前,什么时候才能照到我女儿身上?我等不及啊!"
"不谈这些吧!"陆文婷猜想到刘学尧非要出国不可的理由,可能是为了他那惟一的女儿,觉得不便深谈,便岔开话说,"我从来不喝酒,亚芬和你要走了,今天我要敬你们一杯!"
"不,应该我敬你一杯!"刘学尧按住酒杯说:"你是我们医院的支柱,是中华医学的新秀!"
"你喝醉了!"陆文婷笑道。
"不,我没有醉。"
半天没有开口的姜亚芬,也举杯说道:
"我诚心诚意为文婷干一杯!为了我们二十多年的友谊,也为了未来的眼科专家!"
"哎呀!你们这是干吗?我算什么呀?"陆文婷连连摆着手说。
"算什么?"刘学尧真有点醉似的,愤愤地说:"像你这样身居陋室,任劳任怨,不计名位,不计报酬,一心苦干的大夫,真可以说是孺子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这是鲁迅先生的话,对不对?傅家杰?"
傅家杰默默地独自喝着酒,点了点头。
"这样的人太多了,又不是我一个。"陆文婷仍笑着说。
"正因为这样,我们的民族才是伟大的民族!"刘学尧又喝了一杯。
姜亚芬望着熟睡在床上的佳佳,不无伤感地叹道:
"就是嘛,宁肯耽误自己孩子的病,也不肯误了给别人治病。"
刘学尧站起来,给所有人斟满酒,说道:
"这就是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普救天下。"
"你们今天怎么回事?专门抬我?"陆文婷笑着指指傅家杰说,"你问他,我最自私了。我把丈夫打入厨房,我把孩子变成了'拉兹',全家都跟着我遭殃。说实话,我是个不称职的妻子,也是个不称职的妈妈。"
"你是一个称职的医生!"刘学尧叫道。
傅家杰又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说:
"这一点,我对你们医院是有意见的。大夫也有家,也有孩子。大夫的孩子也会生病,为什么从来没人关心过?"
"老傅啊!"刘学尧打断他的话,叫了起来,"如果我是赵院长,我首先给你发勋章,还要给园园、佳佳发勋章!是你们做出了牺牲,才使我们医院有了这么好的大夫……"
傅家杰抢过话来说:
"我不求勋章,也不要表扬。我只希望你们医院了解,做一个大夫的爱人,是多么不容易。且不说巡回医疗,抗灾救灾,一声令下,抬腿就走,家里一摊全撂下不管;就连平常手术台上下来,踏进家门,精疲力尽,做饭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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