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高底不在鞋根而在鞋底正中,木制,圆形,用整块木头刻成,所以不易折断,穿上能稳步健行。老圃先生曾问阿季要不要穿高底鞋。阿季认真思索了一下,很认真地说:“要!”
阿季进了贝满幼儿院上幼儿班。后来全家迁居西城东斜街25号,阿季就随三姐闰康到西单牌楼第一蒙养院上学,阿季上学前班。
阿季六岁,在第一蒙养院学前班毕业,改入辟才胡同女师大附属小学,仍与三姐同校,每天乘黄包车往返。父亲上班乘马车,三叔上班坐包车。三叔病重回无锡老家,包车归阿季家所有,车夫也由她家专用,她们就改乘包车。
她们中午在学校包饭。那时在女高师任“学监”的三姑母荫榆,有次在小学生进餐时陪来宾到饭厅参观,整个饭厅顿时肃然,大家专心吃饭。阿季背门而坐,碗前掉了好多饭粒。三姑母过来附耳说了一句,阿季赶紧把饭粒捡到嘴里吃了。旁的小学生看样也赶快把自己掉在桌上的饭粒捡来吃了。三姑母向老圃先生形容这一群背后看去和阿季相像的女孩,“一个白脖子,两根牛角辫”,一?.个个忙不迭捡饭粒往嘴里送,有趣极了。三姑母说时笑出了她的细酒涡儿,她显然很喜欢这些小女孩。
也许是三姑母的缘故,阿季不时被女高师的学生带到大学部去玩,演戏的时候被借去当“花神”,运动会上和大学生一同表演跳绳。
1917年春夏,正当阿季无忧无虑地享受她童年的快活时,家里却遭到巨大的冲击,经受了严重的挑战。作为一名刚入初小的学生,她弄不明白怎么一向勤勉奉公的父亲忽然不上班了,和一位爱做诗的植物学家、早稻田同学王子年同上百花山去采集制作植物标本了,个把星期才晒得黑黑的回来。不久,家里的马车卖了,两匹马也卖了,大马夫、小马夫全走了。家里只剩包车了。
又过了两年,阿季升入初小三年级。从不出游的母亲接连游览了颐和园、香山等京郊名胜,还买了好些梅花点舌丹、紫金锭之类的北京名药,宫制绢花等北京特产,准备带回家乡送人。随后,又收拾行李准备回南。秋季开学不久的一天清晨,阿季就跟着父母一家人登上火车回南方去了。
这已是阿季第二次“回南”。上次是她出生不久,辛亥革命前夕,局势动荡,地方骚乱,父亲辞职回南侍奉祖母,又到上海避难;可这次回南,虽然听三姐说过好多次,却糊里糊涂全没放在心上。直到突然离家时才想到她还没向要好的同学告别,“心上很惆怅”。
久后才知道,原来父亲主持工作的京师高等检察厅,审理交通部总长许世英受贿案违犯了官场的惯例:该厅开始侦查后,尽管传唤、讯问、搜查证据及交地方厅继续侦查,一切严格依法进行,本无丝毫不合,只是这位有犯罪嫌疑的交通部总长,曾担任过北京政府大理院院长、司法部总长、内务部总长诸多要职,非一般等闲人物,许多上级官员,纷纷为他说情。传唤当晚,杨家电话一夜不断。天亮之后,父亲就被司法总长停止职务了。司法总长张耀曾事先就出面干预,不顾媒体揭发、议会质询,意欲停止侦查此案。父亲不理会上司默示,反“亲诘司法总长,是否总长个人意见认为许世英道德高尚,绝无嫌疑之余地?司法总长回答说:‘交情甚浅,并不能保。’”司法总长话虽如此说,但当京师高等检察官于1917年5月4日传唤犯罪嫌疑人进行讯问并搜查证据时,司法部竟立即呈文大总统,以检察官“违背职务”为名,将京师高检厅检察长杨荫杭、检察官张汝霖停止职务,交司法官惩戒委员会议处。
阿季以后据当时的事实推断,父亲停职的时间不长,大概就是上山采集植物标本那个把星期。停职后虽未恢复原职,仍在司法部任职。但精研法律、热衷法治的父亲,经此事件,很是心灰,对官官相护的北洋政府已看透了,无意继续做官。他和上司顶牛了。两年之后,辞职南归,没等辞呈照准就带了全家动身南下了。
给阿季留下印象至深的是离开北京那天,火车站上来为父亲送行的人异乎寻常的多,“不是一堆,是一大片人,谁也没有那么多人送行,我觉得自己的父亲与众不同,很有自豪感。”
这也许从一个方面反映了人心的向背吧,我想。当时的社会公众舆论是同情和支持京师高等检察长杨荫杭的。1917年5月25日、26日的《申报》,在报道“高检长杨荫杭因传讯许世英交付惩戒”的要闻时,就将杨检长的申辩书全文与司法部请交惩戒的原呈同时刊出,使读者对“此案的是非曲直,亦可略见一斑”。
杨荫杭的申辩书,依据法律法理,义正词严地说明问题实质,逐条批驳司法部请交惩戒的呈文,将司法总长强指的所谓“违背职务”驳得一无是处,并指控司法总长“交付惩戒”之不合法,有袒护之嫌。申辩书气势之壮,充分显示出他的大义凛然和当时的激愤之情。
上述资料是一位读者在读了杨绛先生《回忆我的父亲》一文后向作者提供的,因此未及编入《老圃文集》。2006年2月,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繁体字版《干校六记及将饮茶等篇》,杨绛先生将以上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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