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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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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那后边的某个地方
ll>卡夫卡式的东西(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虚构中)无法跟它神学的(或更确切地说:伪神学的)一面分开。

    第三:

    拉斯科尔尼科夫无法忍受他负罪感的重压,为了找到安宁,他自愿接受惩罚。这是一个大家都能明白的处境:有过错就一定有惩罚。

    在卡夫卡那里,逻辑反过来了。受惩罚的不知道受惩罚的理由。惩罚的荒诞性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为了找到安宁,被控告的要为他所受到的惩罚辩护:有惩罚就一定有过错。

    那位布拉格的工程师被警察的严密监视所惩罚。这一惩罚召唤着并没有犯的罪,于是被人控告非法移民的工程师终于真的移民了。有惩罚,就真的有了过错。

    K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被控告的。在《审判》的第七章中,他决定审视他的一生,他的过去,“连最小的细节也不放过”。“自我负罪”的机器开始启动了。被控告的在寻找他的过错。

    有一天,阿玛丽亚收到一封来自城堡一名公务员的淫秽不堪的信。她感到非常气愤,把它撕了。城堡根本不需要去斥责阿玛丽亚这一大胆的举动。恐惧(正如工程师在他的女秘书眼中看到的)自己会起作用。没有来自城堡的任何命令,任何看得见的信号,所有人都回避阿玛丽亚一家,仿佛这一家子染了鼠疫一般。

    阿玛丽亚的父亲想保护他的家庭。可有个困难:不光判决的主人找不到,而且判决本身也不存在!要想能够上诉,要想要求宽恕,先得被定罪!父亲哀求城堡,请它宣布他女儿是有罪的。这就不能说是有惩罚就一定有过错了。在这个伪神学的世界里,被惩罚的人哀求人们承认他是有罪的!

    今天在布拉格,经常发生一个人一旦遭贬,就再也找不到工作的现象。他要求得到一纸说明他犯了错误而被禁止工作的证明也是徒劳的,判决书是找不到的。而且由于在布拉格工作是一项法律规定的义务,他最后被控告是寄生虫;也就是说他的罪就是不工作。有惩罚,就终于有了过错。

    第四:

    那位布拉格工程师的故事有滑稽故事、有玩笑的性质,它引人发笑。

    两个非常普通的先生(并非法文译本让人以为的“检察官”),一天早晨突然来到约瑟夫·K床前,对还在床上的他说,他被捕了,而且还吃了他的早餐。K这位尽职本分的公务员没有将他们赶出房间,而是穿着睡衣在他们面前为自己辩护了很长时间。当卡夫卡向他的朋友读《审判》第一章时,所有人都笑了,包括作者本人。他们笑是有理由的,喜剧跟卡夫卡式的本质是不可分的。

    但对工程师来说,知道自己的故事是喜剧的,只是一个杯水车薪的安慰。他被困在自己生活的玩笑之中,就像一条鱼被困在玻璃缸之中;他不认为这好笑。确实,一个玩笑只对那些在玻璃缸前面的人来说是可笑的;而卡夫卡式则相反,它把我们带到鱼缸内,带到一个玩笑的内脏深处,带到喜剧的恐怖之处。

    在卡夫卡式的世界内,喜剧并不像在莎士比亚那里是悲剧的对应(悲-喜剧);它并不靠轻松的口吻试着让悲剧变得更好受些;它并不陪伴悲剧,不,它把悲剧扼杀在摇篮中,这样就使受害者连惟一可以企盼的安慰也失去了:处于(真实的或假设的)悲剧的崇高性中的安慰。工程师失去了祖国,而所有的听众都笑了。

    3

    在现代历史上的有些时期,生活就像是卡夫卡的小说。

    当我还生活在布拉格的时候,我不知多少次听到人家用“城堡”这个词来指党委所在地(一栋丑陋而且还很现代的房子)。我不知多少次听到人们将党的第二号人物(某位叫亨德里希的同志)称为克拉姆(更妙的是,在捷克语中克拉姆是“幻景”或“骗局”的意思)。

    五十年代,捷共的一位重要人物,诗人N,在一次斯大林式的审判之后被关了起来。在牢房里,他写了一本诗集,他在诗中表白说,尽管遭遇了一系列可怕的事情,他还是对共产主义忠诚无比。这并非出于懦弱。诗人认为他的忠诚(忠诚于他的那些刽子手)是他的品德、他的正直的表现。得知有这样一本诗集存在的布拉格市民将它戏称为《约瑟夫·K的感恩》

    从卡夫卡的小说中摘选出来的意象、处境,甚至很具体的话,都是布拉格生活的一部分。

    说到这儿,人们可能会想这样来作出结论:卡夫卡的那些意象在布拉格是活生生的,因为它们是对极权社会的预言。

    这一断定还是需要加以修正:所谓卡夫卡式并非一个社会学或者政治学的概念。人们试图把卡夫卡的小说解释为对工业社会,对剥削、异化、资产阶级道德的批评,总之是对资本主义的批评。可是,在卡夫卡的世界里,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构成资本主义的东西:既没有金钱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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