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引入梦幻特有的想像。我的办法不是将“梦幻与现实交融”,而是采用一种复调式的对比。“梦幻”叙述只是对位法的几条线之一。
萨:我们再来谈谈别的。我希望回到关于结构统一性的问题。您把《笑忘录》定义为“一部变奏形式的小说”。您真的认为这还是一部小说吗?
昆:使它表面上看不像小说的,是没有情节的统一性。没有情节的统一性,人们就很难想像它是一部小说。即便是“新小说”的那些实验也是建立在情节(或无情节)的统一性上的。斯特恩与狄德罗的乐趣就是将这种统一性变得非常脆弱。雅克与他的主人的旅行只在小说中占了极少的部分,它只是为嵌套其他故事、叙述、思考的一个喜剧性的借口。不过这个借口,这个“套盒”,是必需的,否则小说不成其为小说,或者这样至少是对小说的滑稽模仿。然而我认为存在着某种更为深层的东西来保证小说的统一性:那就是主题的统一性。而且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群魔》的那三条叙述线是由情节安排技巧,但更是由同一主题而联在一起的,主题就是:失去上帝,魔鬼附身。在每一条叙述线中,这一主题就被从一个不同的角度来看待,仿佛同一事物在三面不同的镜子中映照出来。而正是这一事物(这一被我称为主题的抽象事物)给了整部小说一种内在的、最隐秘又是最重要的一致性。在《笑忘录》中,整体的一致性仅仅是通过几个变化的主题(和题材)的统一性创造出来的。它还是不是一部小说?我想是的。小说就是通过一些想像的人物对存在进行的思考。
萨:如果接受一个更广的定义,甚至可以把《十日谈》也看作小说!所有那些短篇都由同一个爱情主题贯穿,被同样十个叙述者来讲述……
昆:我倒不至于那么挑衅,说《十日谈》是小说。然而在现代欧洲,这部书是创造一种伟大的叙述散文结构的最早尝试之一。从这一点来看,它属于小说史的一部分,至少作为小说的启发者与先驱。您知道,小说走了它已走的历史道路。它也完全可以走上另外一条道路。小说的形式是几乎没有局限的自由。小说在它的历史进程中没有好好利用这一点。它错过了这一自由。它留下了许多尚未探索的形式可能性。
萨:然而,除了《笑忘录》之外。您的小说还是建立在情节的统一性上,尽管有些松散。
昆:我一直以来在两个层次上建构小说:在第一层次,我组织小说故事;在上面的一个层次,我发展各个主题。主题是不间断地在小说故事中并通过小说故事而展开。一旦小说放弃它的那些主题而满足于讲述故事,它就变得平淡了。相反,一个主题可以单独展开,在故事之外展开。这种处理主题的方法,我称之为离题。离题就是说:将小说故事暂时搁下一会儿。比如,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所有关于媚俗的思考,都是离题:我搁下小说故事,来直接专攻我的主题(媚俗)。从这么一个角度来看,离题并不削弱而是巩固结构原则。我区分主题与题材。题材是主题或故事的一个元素,它在小说进程中多次出现,而且每次的上下文都不一样;比如:贝多芬的四重奏这一题材,从特蕾莎的生活过渡到托马斯的思考,而且还穿越了许多不同的主题:重主题,媚俗主题;或者是萨比娜的圆顶礼帽这一题材,在萨比娜/托马斯、萨比娜/特蕾莎、萨比娜/弗兰茨等场景上都出现了,同时也展开了“不解之词”的主题。
萨:但您说的“主题”确切是什么意思?
昆:一个主题就是对存在的一种探询。而且我越来越意识到,这样一种探询实际上是对一些特别的词、一些主题词进行审视。所以我坚持:小说首先是建立在几个根本性的词语上的。就像勋伯格的“音列”一样。在《笑忘录》中,“音列”是下列词语:遗忘、笑、天使、力脱思特、边界。这五个主要词语在小说进程中被分析、研究、定义、再定义,并因此转化为存在的范畴。小说就建立在这几个范畴上,就像一所房子建立在一些支柱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支柱:重、轻、灵魂、身体、伟大的进军、粪便、媚俗、怜悯、眩晕、力量、软弱。
萨:让我们来看看您小说的建筑图。几乎所有小说,除了一部,全是分成七个部分。
昆:写完《玩笑》的时候,我还根本没有理由因它具有七个部分而感到惊讶。接着我写了《生活在别处》。小说快写完了,当时它有六个部分。我并不满意。小说故事让我觉得平淡。突然我想到要在小说中加上一个故事,是在主人公去世三年后发生的(也就是说超越了小说的时间)。后来成了倒数第二部分,即第六部分:《四十来岁的男人》。一下子,一切都完美了。后来,我发现这第六部分奇怪地跟《玩笑》的第六部分(《考茨卡》)相符,它也在小说中引入了一个处于小说外部的人物,在小说的墙上打开了一扇秘密的窗户。《好笑的爱》开始是十个短篇。当我最后汇成一册时,去掉了三个;整体就变得非常一致,以至于它已经预示了《笑忘录》的结构:同样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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