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ll>讽刺小说;二、关于斯塔夫罗金跟他的那些恋人的浪漫小说;三、关于一群革命者的政治小说。由于所有的人物之间都相互认识,一种微妙的小说技巧很容易就能将这条线联成一个不可分的整体。现在将布洛赫的复调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来比较一下。布洛赫的复调要走得更远。在《群魔》中,三条线虽然特点不同,却是属于同一种类(三个都是小说故事),在布洛赫那里,五条线的种类彻底不同:小说;短篇小说;报道;诗歌;随笔。这一在小说复调中引入非小说文学种类的做法是布洛赫革命性的创新。
萨:可照您看来,这五条线还衔接得不够好。事实上,汉娜·温德林不认识埃施,救世军中的姑娘根本不知道汉娜·温德林的存在。没有出现任何一种情节安排技巧将这五条不相遇、不相交的不同线融合为一个整体。
昆:它们只是由一个共同的主题联在一起。但这一主题上的统一,在我看来足够了。不统一的问题是在别处。我们重新阐述一下这个问题:在布洛赫那里,小说的五条线同时发展,互不相遇,通过一个或几个主题统一在一起。我借用了一个音乐学上的词来指这样一种结构:复调。您会看到将小说比作音乐并非毫无意义。实际上,伟大的复调音乐家的基本原则之一就是声部的平等:没有任何一个声部可以占主导地位,没有任何一个声部可以只起简单的陪衬作用。而《梦游者》第三部小说的缺陷正是五个“声部”不平等。其中第一条线(关于埃施与胡格瑙的“小说”叙述)在量上占据的位置远远多于其他线,特别是它在质上也享有特权,因为通过埃施跟帕斯诺夫,它跟前两部小说联在一起。所以它吸引更多的关注,所以有将其他四条“线”的作用减缩为一种简单“陪衬”之嫌。第二点:假如说巴赫的一个赋格不能缺任何一个声部,相反,我们却可以把关于汉娜·温德林的短篇小说或者关于价值贬值的随笔都视为独立的文字,将它们拿掉,将无损于小说的意义或可理解性。而对我来说,小说对位法的必要条件是:一、各条“线”的平等性;二、整体的不可分性。我想起我写完《笑忘录》第三部分的那一天。那一部分的题目叫《天使们》。我承认我当时十分自豪,坚信自己发现了一种建构叙述的新方法。这一部分由以下元素构成:一、关于两名女大学生以及她们如何升上天的轶事;二、自传性叙述;三、关于一部女权主义著作的评论性随笔;四、关于天使与魔鬼的寓言;五、关于在布拉格上空飞翔的艾吕雅的叙述。这些元素缺一不可,相互阐明,相互解释,审视的是同一个主题,同一种探询:“天使是什么?”只有这样一个探询将它们连在一起。第六部分也叫《天使们》,它由下列元素组成:一、关于塔米娜之死的梦幻式叙述;二、关于我父亲之死的自传性叙述;三、关于音乐的思考;四、关于腐蚀着布拉格的遗忘的思考。在我父亲与被孩子们折磨的塔米娜之间有什么联系?借用超现实主义者喜爱的一句话,这是在同一主题桌面上“一台缝纫机与一把雨伞的相遇”。小说的复调更多是诗性,而非技巧。
萨: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对位法要隐蔽得多。
昆:在第六部分,复调的一面是非常明显的:斯大林儿子的故事,一些神学思考,亚洲的一个政治事件,弗兰茨在曼谷遇难,托马斯在波希米亚入葬。这些内容由一个持续的探询联在了一起:“什么是媚俗?”这一段复调的文字是整个结构的关键。整个结构平衡的秘诀就在此。
萨:什么秘诀?
昆:有两个秘诀。第一:这一部分不是建立在一个故事上,而是建立在一段随笔上(关于媚俗的随笔)。人物生活的片断是作为“例子”、作为“需要分析的情况”而插入这一随笔的。就这样,“顺带地”,大致地,人们获知了弗兰茨、萨比娜的生活结局,以及托马斯跟他儿子之间关系的结局。这样一省略,就大大减轻了结构。第二,时间上的换位:第六部分的事件发生于第七部分(最后一部)的事件之后。由于这一时间上的换位,最后一部分尽管是那么的具有田园牧歌色彩,却因我们已经知道了未来而沉浸到一种深深的忧伤之中。
萨:我回到您关于《梦游者》的札记。关于价值贬值的那篇随笔您发表了一些保留意见。由于它说教的口吻,它科学的语言,它在您看来可以作为小说的意识形态核心而出现,成为小说的“真理”,从而使整个《梦游者》三部曲变成对一种伟大思考的小说化简单说明。所以您提出一种“小说特有的随笔艺术”的必要性。
昆:首先要看到明显的一点:思考一旦进入小说内部,就改变了本质。在小说之外,人处于确证的领域:所有人都对自己说的话确信无疑,不管是一个政治家,一个哲学家,还是一个看门人。在小说的领地,人并不确证:这是一个游戏与假设的领地。所以小说中的思考从本质上来看是探询性的、假设性的。
萨:但为什么一个小说家就应该放弃在小说中直接地、肯定地表达他的哲学的权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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