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宽慰我的心。”她颇不耐烦地说道,“可是,我用不着人来宽慰。我知道,有许多事情您不告诉我,怕引起我不安,或者使我难过。许多事儿我不知道,结果有时候……”
她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停止,仿佛没了气力。我接过她未说完的话,问道:
“有时候怎么的?……”
“结果有时候,”她忧伤地又说道,“我觉得您给我的全部幸福,是建立在无知上面。”
“可是,热特律德……”
“别打断,让我说下去,这样的幸福我不要。您要明白,我并不……我并不是非要幸福不可。我宁愿了解真相。有许多事情,当然是伤心事,我看不见,但是您没有权利向我隐瞒。冬季这几个月,我考虑了很久。喏,我担心整个世界并不像您对我说的那么美好,牧师,我甚至担心差远了。”
“不错,人往往把世间丑化了。”我心慌意乱。如果她的思想这样奔泻,我着实害怕,想扭转又难以得手。她似乎就等着我这样说,立刻抓住话头,就像抓住了链条的主要环节。
“好啊,”她高声说道,“我正想弄清楚,我是否又增添了罪恶。”我们继续快步朝前走,好一阵工夫谁也没有说话。我感到我本来可以对她讲的,不待出口就撞上她的想法,唯恐一言不慎激出什么话语,殃及我们二人的命运。我又想起马尔丹对我说过,经过治疗她可能恢复视力,心里就感到极度的恐慌。
“我早就想问您,”她终于又说道,“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无疑,她问要鼓起全部勇气,我听也要鼓起全部勇气。然而,我怎么能预见她苦苦想的问题呢?
“盲人生的孩子,也一定是盲人吗?”
这场对话,不知道是她还是我感到压力更大,但事已至此,我们总得谈下去。
“不,热特律德,”我ib.回答,“那是极特殊的情况。盲人生的孩子,完全没理由就是盲人。”
她似乎完全放下心来。我本想反过来问她为什么要问我这事儿,但又没这个勇气,便笨拙地补充一句:
“可是,热特律德,要先结婚才能生孩子呀。”
“别对我讲这种话,牧师。我知道这不是事实。”
“我按照情理对你这样讲。”我分辩道,“不过,人类法律和上帝法律禁止的,事实上自然法律却允许。”
“您可常对我讲,上帝的法则就是爱的法则。”
“这里所说的爱,已不是一般人所讲的,而是慈爱。”
“这么说,您爱我是慈爱啦?”
“你完全清楚,不是吗,我的热特律德?”
“那么您就承认,我们的爱脱离上帝的法则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嗳!您完全清楚,用不着我讲。”
我想拐弯抹角也是徒然,我的论证溃不成军,整颗心败退下来。我气急败坏,还是高声说:
“热特律德……你认为你的爱有罪吗?”
她立刻纠正:
“是我们的爱……我想我应当这样看。”
“怎么样呢?”
我忽然发觉,我的声调有哀求的意味,而她却一口气把话说完:
“然而我又不能割舍对您的爱。”
这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起初我颇为犹豫,要不要记述下来……我想不起这次散步是如何结束的,只记得我紧紧挽住她的胳臂,我们脚步匆忙,仿佛是在逃跑。我的灵魂已经出窍,路上哪怕踩到一个小石子,我觉得我们也会跌倒在地。
5月19日
今天上午,马尔丹又来了。热特律德可以动手术。鲁大夫肯定了这一点,并要求把她交给他一段时间。我固然不能反对这种安排,但是卑怯地要求容我考虑一下,容我慢慢让她有个思想准备……我的心本应高兴得跳起来,却感到沉重,有一种无名的惶恐。一想到要通知热特律德有望恢复视力,我顿时就泄气了。
5月19日夜
我又见到了热特律德,却只字未提这事儿。今天晚上,我趁“谷仓”客厅无人,便上楼溜进她的房间。屋里只有我们二人。
我长时间紧紧搂着她。她没有一点儿抵制的动作,后来她朝我抬起头,我们的嘴唇相遇了……
5月21日
主啊,难道是为了我们,难道是为了我,您才创造出如此幽深、如此美妙的黑夜吗?空气温煦,月光照进敞开的窗户,我倾听苍穹无边的寂静。我这颗心在无言的神往中,融入了天地万物,隐隐萌生了崇敬,连祈祷也语无伦次了。爱若是受局限,那么这种限制也缘于世人,而不是来自您,我的上帝。我的爱,在世人眼里无论显得多么有罪,请告诉我哟,在您看来是神圣的。
我力图超越罪孽的概念,但总觉罪孽是不可容忍的,我绝不愿意抛弃基督。不,我不接受爱热特律德有罪。我要想从内心拔掉这种爱,就只能把我这颗心也拔出来,何以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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