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汉子又高声唱起了山歌。
“草皮船”的速度很慢,时不时在原地打转,很不好控制,加上人的重量,草甸子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浮起来,第一次乘坐这种“草皮船”的李在确实有点提心吊胆。40多分钟过后,他们终于抵达岸边,汉子指着远处一座白色的二层楼说:“那个就是老郑的家,早上我还看见他钓鱼呢!”
顺着村落边上的土路走过去,一条掩映在绿荫中的石径出现在李在面前。拾阶而上,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李在已经站在这幢二层楼前面了。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一踏进房门,一股异样的味道立即钻进他的鼻孔,他皱皱鼻翼,极力想让这种味道挥发掉。楼下这间房子不大,非常凌乱,除了一张折叠桌,一把椅子和铺在地板上的油彩膏,就是几张画架,刚才吸进他鼻孔的味道可能就是散落在地下的油膏发出的。屋里只有顶上一盏吸顶灯,光线不足,他环顾四周,发现有一面墙上挂满各种各样的油画,另外的墙壁上则贴着墙纸,印着各种颜色的不规则线条。这些画中有几幅乡村野景的油画,看上去就是湿地风景点,另外还有许多女人的裸体画,乳房和肢体肆意夸大,很抽象。他不太懂油画,也不知道各种流派有什么分别,他在某杂志上看到过有人在蒙娜丽莎嘴唇上加一撇小胡子,几乎把传统艺术讽刺到了极点,也彻底地否定了经典。其实对传统的背叛历来是创造的先声,李在记得看过一篇介绍达达主义的文章,其重要代表人物马歇尔?杜尚在1913年美国纽约军械库画展上的《走下楼梯的裸女》与其说成功于它的立体主义技巧,还不如说是它的题材和画中的猥琐含义,人的形象仅仅是依稀可见,转瞬即逝,人已经没有固定的形体可以把握,因为人们看到的不像裸女而更像楼梯。这种对现代人揶揄到极致,爱情被激烈嘲弄的所谓艺术,李在向来不欣赏。
正当李在站在屋子中间不知所措的时候,屋里“腾”地一下,墙壁上的灯全亮了,四周的油画像突然上了颜色,显得特别鲜艳。一个老人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从侧屋走了出来,这一定是昝小盈的丈夫郑堋天了。
“来了?”老人问。显然他对李在的到来早有准备。
李在点了点头。
面对郑堋天,他既感到陌生,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他从没见过他,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对李在来说完全是个生人,他微微佝偻着腰,喘着粗气,像刚参加完一场拔河比赛。那条皱巴巴的黑色绵绸裤子吊在脚脖子上,跟上身那件昂贵的浅蓝色阿玛尼衬衣完全不搭边。他的确老了,脸上布满了老人斑,手背上的青筋像弯曲的蚯蚓。这就是昝小盈嫁的男人?李在一直拒绝自己承认这一点,但正是因为这个关系,他才会在陌生中闻到一丝熟悉的气味。这个气味告诉他,他和眼前这个老朽的郑堋天共同享用着一个女人。一种奇怪的感觉顿时在李在心里油然而生,这种感觉像一桶黏糊糊的沥青淋了下来,让他几乎窒息。他开始以为是因为看到郑堋天后造成的不适,后来一想不是,只有两个字可以代表这个不快的感觉:嫉妒。
他竟然也会突然嫉妒这个老人。他的脑海浮现出他在昝小盈身上的画面,这画面让他如坐针毡,如蚁钻心。陡然,在他心里涌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感觉:如果假石真的是郑堋天干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或者原谅他。
仇恨与宽容,让李在无所适从。
“我想你会来的,果然来了,”郑堋天向李在摆了一下脑袋,“进来吧!”
他竟然如此镇定,并且神情自若地邀请他到侧面那个屋子,这是李在万万没有想到的。
里屋也是画室,只不过多了一排沙发和一张堆满油彩膏的茶几。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后,开始互相打量,像一对情敌那样打量着,眼中没有虎视眈眈,只有探索,好像想从对方的眼睛里寻觅到昝小盈的影子。
沉默了大概20分钟,老人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李在扬起眉毛,“故事?”
“你必须听,听过这个故事,你再下断语。无论你现在脑子里怎么想,对你对我来说,都为时尚早。”
“好吧!”李在答应了。
老人点燃一根香烟,轻轻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了出来,“故事距离现在已经有40多年了。那一年,我刚刚初中毕业,我和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都没考上高中,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我的朋友一个姓杨,叫杨四;另一个我临时给他起个名字,叫向东。我们三个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那时候我们无忧无虑,非常快乐,我们一起推铁环,弹玻璃球,翻烟盒,还一起打架,三个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那时候我们班上有一个叫小可的女孩,非常漂亮,眼睛清澈得像一窝清泉,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么清澈的眼睛了。她整天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到哪儿她就到哪儿,掏麻雀,游泳,爬山,甚至捅马蜂窝她都跟我们形影不离。她学习成绩比我们好,是我们四个当中唯一考上高中的人。小可上高中后的第二年,正值她放暑假,我们四个又相约一起出外郊游,坐在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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